二人在望月溪忙了一个多时辰,叶凡挑挑拣拣,只找了五块墨绿色的青石,质地算不上考究,可叶凡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刻几个印章,绰绰有余。
岸边的苏浣倒是有些心神不宁,总是回头看着背后的竹林,一看就是半晌,一声不吭,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叶凡打定主意,揣好手上的三块石头,轻轻摸索着走上岸,放下卷起的裤腿。苏浣回过神来,才发觉叶凡的漫在水中的双腿已是通红,就这样浸在水里一个多时辰,硬是一声不吭,不觉生出一股钦佩。就是觉得这少年驴脾气性子有些重,也不知道上岸缓缓。
叶凡往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坐,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双腿,用力咬紧牙关,却抬起头道:“对不住啊,原本说要带你四处转转的,现在时间也不多了。”
苏浣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义薄云天道:“没事没事,我游山玩水惯了,在小镇里待着反而觉得闷的慌,出来晃晃也不错。”
叶凡咧嘴一笑,略有些孩子固有的腼腆。低下头狠狠地拍着双腿,以前没有厚实的棉布鞋,少年就是这样预防冻伤,舒展筋骨,不至于冻烂双腿,也好在南杨木州极少有寒风凛冽,气候一贯和煦。
苏浣沉默不语,双指捻着斗笠,看向远处的封鼋山,暗自思量着什么。
--
镇外城隍新址。
督造官看着历时一月建好的城隍庙,心中肯定是一阵狂喜,可周围全是不知礼数的乡下人,自然是不好声张,里里外外转了七八圈,这才背过手,一板一眼道:“不错不错,朝廷限令两个月,如今一个月就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宋应和张大人,你们二人可谓是大功一件。”
张里正这一个月来一直是提心吊胆,生怕延误工期,三天两头往城隍庙跑,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到了这个关头,也松了一口气。
宋应恭维道:“这都是大人教导有方,我们才能这么快完成修筑。”
张里正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多亏了大人您神机妙算。”
督造官笑了笑,摆了摆手,转过身子,望向远处的封鼋山,暗想道:“朝廷里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故意将我推到这个烂摊子上来,等我刘业借此爬上更高的位置……”,想到此处,刘业紧紧捏住了拳头,收敛笑意,漫不经心道:“正是人生得意时啊,哈哈哈哈。”
宋应和张里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宋应从京城跟着这位钦派的刘督造官,跋山涉水十多日才来到这偏僻小镇,一路上也偶尔会交谈几句,却全然摸不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大人的心思。
刘业轻轻拍了拍门边的石柱,不以为然道:“你们可知道,这人生四大喜事啊?”
宋应恭恭敬敬道:“大人,可是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还有这……”,张里正见他不知道第四句,急忙开口道:“自然是这久旱逢甘霖了。”
刘业抚掌大笑道:“自然是这场甘霖了,哈哈哈哈。”又暗想道:“自然是我的这场甘霖了。”
——
镇中水鼋桥。
白袍书生负手而立,微风不燥,惠风和煦,心旷神怡。
良久,书生脚边跪着的黄夜行不再念叨古怪的悼词,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有气无力道:“陆先生是来寻我这老不死的难堪?”
陆观尘微微一笑,目眺远方的水鼋江,不以为然道:“我一个小镇的教书先生,怎敢冒犯灼阳山祖座下之徒。”
老人愤然道:“哼,算你这穷酸秀才识相。”
书生面不改色,“我来只是提醒你,莫要在小镇扰出事端。”
黄夜行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陆观尘,读书人转过头来,远处有两个少年,正慢慢走向镇东,正是叶凡二人。
陆先生轻叹一口气,“你让那少年替你背了多少?”
黄夜行轻描淡写道:“一个月的忌罢了。”
桥下的镇江剑轻轻晃动一二,却又归于平静。
先生沉默半晌,略有些失意,慢慢跨下桥,往镇南的学堂走去。
黄夜行依旧跪在桥上,还剩二十五日。
——
镇东书斋。
叶凡将五块青绿色的石头轻轻放在白幕遮的柜台前,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先生,忙活了这么久只找到这么几个。”
白幕遮摇了摇头,捻起一块,打量半天,轻声道:“五块中,有三块青田石,两块寿山石,质地硬朗,杂质稀少,正是雕刻印章的好材料,也劳烦你费心了。”
少年腼腆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白幕遮仔细的看着石头,也一声不吭。
苏浣无奈道:“你们两个闷葫芦也太磨磨唧唧了,傻小子,带我去你家转转。”
叶凡疑惑道:“为什么要去我家?”
苏浣伸出一根手指,横在叶凡面前,得意的晃了晃,“秘密。”
叶凡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着白幕遮,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叶凡但去无妨。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规规矩矩的出了门。
二人穿过昏暗的巷子,走过拱桥,叶凡驻足于桥头,回头看着站在桥中央发呆的苏浣。
他们二人年纪虽然相仿,一人历经风霜,如潜渊之龙,一人平庸碌碌,似无根蜉蝣。
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少年,与这四海为家的少年,终是形同陌路,在错综的人生路上擦肩而过之后,便会背道而驰。
二人一言不发的走了半个多时辰,已经是黄昏时分,福禄巷前的银杏树映的发红。
说书人独自坐在树下,轻轻拍了拍鳞次栉比的树干,喃喃道:“天师洞前有银杏,罗列青城百八景。”
叶苏二人从这位神神道道的说书人面前走过,叶凡回过头来,轻轻招了招手,说书人微微一笑,“只望,宁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说书人的肩头,只见他敲了一下响木,无奈的笑了笑道:“今日难不成还不宜说书吗,罢了,且回吧。”
叶凡路过李槐安家的时候,特意瞥了一眼,仍然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二人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了隔壁的阿枫,只见他蹲坐在门前,两手抱着头,甚是无助。
叶凡见他家院子大门紧闭,连忙问道:“阿枫,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阿枫抬起头,无助的望向叶凡,泪眼婆娑,满脸是泪,“叶子哥哥,我爹爹不知道去哪了,一天都没回来。”说着,情绪更加激动,但是却始终哭的很小声。
叶凡好一阵心跳,轻轻拍了拍阿枫的后背,安抚道:“你爹爹先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去了哪?”
阿枫断断续续道:“没有,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久没回来。”
叶凡连忙安慰道:“你别急,我和这个哥哥会帮你……”话还没说完,苏浣忽然想到什么,抓着叶凡的衣领,大声喊道:“快和我去之前的小溪!”
叶凡点了点头,飞快的跑出巷子,直奔镇外的望月溪。
等到二人跑到溪边,苏浣连忙用斗笠劈开竹林,大约劈开半丈的竹子之后,赫然发觉一具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正是阿枫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