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四月

小镇位置偏僻，四面环山，少有外人往来，四月后，忙春耕。小镇外的水鼋江畔有一片石滩，往日里镇子的大户人家修建路基常常会用到，此时满是前来采掘石头的伙夫。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小镇上的大户人家在此差人挖掘，而是朝廷钦派下来，担任这次重塑城隍泥身的督造官。

　　督造大人一身蓝袍，满面春风，三十余岁的模样，毫无官场的迂腐性子，平易近人，若是有挑担的伙夫因为贪功而多挑了些石头，他反而会替他们倒掉一些，提醒他们莫要为了几两银子折损身体。

　　事实上，他知道，这些挑石头的伙夫全都活不过五年了，他们背不动。

　　忙了两个多时辰，督造大人本就是一介文弱书生，不似这些乡村山民，做惯了力气活，便在河边一块巨石上席地而坐，也不拘谨。

　　看着远处不知疲倦，为了几两银子争来争去的伙夫们，这位督造大人笑了，摇了摇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就在他想着城隍泥身重塑一事之时，忽然一怔，站起身子，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恭恭敬敬地朝着水鼋江作了一揖，头却不敢抬起。一阵微风拂过，这位督造大人额头上微微渗出些许汗珠，过了许久，如释重负，瘫坐在巨石上，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区区小镇，竟有这般的神人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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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凡呆坐在院子里，刚刚从书斋回来，尽管已是晌午时分，少年并不觉得饿乏。

　　这几日，白慕遮总是心神不宁，原本交给叶凡来干的擦书熏香之类的活，他自己总是不知不觉间做了，再这样下去，叶凡只怕又要去找差事了。

　　虽然白先生从来没有流露出对少年的不满。

　　少年呆坐院中，怔怔出神。

　　“他娘的，你个死兔崽子又不给老子带酒。”隔壁的老鳏夫又开始呵斥自己的儿子，叶凡无心去听，可少年的哭声却赶也赶不走，刻意的往叶凡耳朵里钻。

　　“你娘都给你克死了，你还不好好孝敬老子！”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叶凡闭上眼睛，捂起耳朵。

　　片刻功夫，老鳏夫骂骂咧咧的开了门，耷拉着一双破鞋，慢慢出了巷子。

　　隔壁的少年还在哭，只是不像刚才那般撕心裂肺，只听得无助。

　　叶凡无奈起身，双手一撑院墙，半个身子露了出来，那个少年正蹲在墙角边，嘴里咬着衣袖，双手抱着头，很小声的抽泣。

　　叶凡心里一酸，轻声道：“阿枫，别哭了。”

　　那位名唤阿枫的少年抬起头，看见墙上的叶凡，当真不再哭泣，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鼻涕泡，向叶凡道：“对不起叶子哥哥，我爹爹不让我和你玩，所以才这么久没来看你。”

　　只当是童言无忌，叶凡咧嘴一笑，全不在意，“呵，没事，我知道的。”

　　叶凡是九月初九所生，这一日，蛇鼠皆醒，五毒尽出，万物不遂，不通不顺，按照小镇百姓的理解，就是大凶，所以他才在镇上不受待见，加之父母双双离世，更是被视为不祥之人，而对于这一切，少年早已习惯了。

　　叶凡从袖口里掏出一只芦苇编的蚂蚱，轻轻抛给阿枫，少年急忙接住，破涕为笑道：“谢谢叶子哥哥。”

　　叶凡摆了摆手道：“没事儿，要好好念书啊。”

　　阿枫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抬头道：“叶子哥哥，陆先生让我对你说，你可以去书斋旁听。”

　　叶凡莞尔一笑，闭口不言，对阿枫挥了挥手，双手一松，跳下院墙。

　　少年推开屋门，脱下那双靴子，细心的拍了拍，尽量打去两边的尘土，塞到柜子里，换上草鞋。

　　自言自语道：“该去见白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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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慕遮挑起灯芯，倚靠在柜台边，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专注之余，不忘盯着书斋深处，在书架间走来走去，犹豫不决的一位负剑少年。

　　少年左手托腮，一身黑衣，背后负一把长及腰肢的三尺精剑，一双柳叶眉紧皱，杏眼微迷，似乎是在拿捏着什么。

　　灯火昏暗，幽香撩人，白慕遮剔了剔眉，面色不悦，沉声道：“你已经转了半个时辰了，我这没有你要的书，阁下且回吧。”

　　少年满不在乎，微微一笑道：“老板，你这可就不好了，莫看我一身风尘，就以为我不谙世事，你这店里的书，恐怕都不一般吧。”

　　白慕遮眉头舒缓，点头道：“你慢慢看吧。”

　　负剑少年一抱拳，笑道：多谢！”

　　“吱呀”一声，叶凡推开门，向白慕遮行了一礼，便要收拾被那少年弄乱的书架，白慕遮叫住了叶凡，轻声道：“不急，你且将此信送与镇南的陆回书院的陆先生，记得，亲手交给他。”

　　叶凡点了点头，接过了信，看了一眼书斋深处的少年，那少年也不避讳，冲叶凡挥了挥手。

　　叶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推开门，出了巷子。过了拱桥，直奔镇南。

　　水鼋镇南边有一座破旧的城门楼子，上有一块匾额，刻有四个大字。这块匾额，就算是镇子里上了岁数的老人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有的说是镇子里曾走出过一位将军，得胜归来，迎娶了镇长之女，特意命人立匾。也有人说是镇子以前发生过一场地震，死伤无数，一位有道行风水先生发现此地灵气外泄，扰露天机，于是在此立匾，镇压此方天地。

　　李槐安先前对他说这城门上刻的虽是四个字，念起来却是六个字，可涵义，却又是四个字。

　　叶凡当初可被这一番话绕糊涂了，李槐安笑了他好长时间，正色道：“靝万丈埊多年”又顿了顿，“这六字各有各的意思，青气化天，万丈为长，山水土乃地，而这多年嘛，自然是久了。”李槐安得意洋洋道：“现在明白这六个大字是什么意思了吗？”

　　叶凡摇了摇头，“不懂。”

　　李槐安颇感无奈，大手一摊，长叹一声道：“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天长地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