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清晨。
李槐安推开大门,惊道:“好大的一场雪啊。”
雪清玉瘦,待到惊觉时,玉娥已一尺厚。
李槐安昨晚心中隐有不安,一夜未眠,按照前几日遇到的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说,福缘外泄,隐露机缘。
少年沉思片刻,沉默半晌,这才开口道:“唉,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哒哒哒”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槐安心中起疑,走到院墙前,黄土筑起的院墙比之李槐安要矮上一截,他踮个脚便能看到墙外,可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两手一撑,露出半个身子,刚伸出脑袋,只见叶凡捂着耳朵,从家门口跑过,脸上却有几分愠色,神色急躁。
李槐安没有叫住叶凡,反而是觉得奇怪,一大清早的,这小子抽什么风?忽的听见巷子里传来一阵咒骂声,咧嘴一笑:“这老鳏夫嗓门是真大。恐怕,又是在指桑骂槐。唉,穷酸巷子,满是刁民,一大清早扰的人耳根清净。”
同住三尺窄巷,怎不落为谈资。
双儿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开口提醒道:“少爷莫要跌着了,赶紧下来吧。”
李槐安松开手,双脚一撑,稳稳当当落地,拍了拍沾惹上一层黄泥的衣襟,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瞧不上叶凡吗?”
双儿摇了摇头,却不回答,一双杏眼,看向紧闭的院门,刻意躲开李槐安如炬的目光。
李槐安大手一摊,“我嫌他不知道认清自己的命,更加瞧不惯他对所有事都不上心。”
四年有余,李槐安每每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个家,都火从中来,心有不甘。刚搬来井渊巷的时候,夜晚总是会惊醒,回过神来,已是一身冷汗。他不明白叶凡为什么总是与世无争,漫不经心,毫无牵挂。他只知道,人要知命,更要与天相争。
双儿眼睑低垂,依稀看见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沉默不语。
李槐安莞尔一笑道:“你可知道什么叫做蛟龙困浅滩,苍鹰折双翼?”
双儿摇头道:“公子又寻人家开心了,区区一个卑贱的丫鬟,怎么知道这些文绉绉的话?”
李槐安无奈,长叹一声道:“是你,也是我。”
双儿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木然半天,低声问道:“叶凡呢?”
李槐安仰天大笑,双儿低下了头,不知刚才这句话是对是错。只听见李槐安轻声说了句:“永远轮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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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凡走在镇东,这里住的都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按照李槐安的话说,就是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之户。
少年满身的不自在。
好在今天冷的厉害,并没有什么富家子弟在外晃荡,不然自是免不了一番讥讽。虽然少年并不在乎。
走了约一二十步,又过了一道狭长的拱桥。
水鼋镇的四大世家,李,魏,苏,霍。便是这个镇子最有权势的四大姓氏,小镇位属南杨木州北疆边境,良田矿产丰富,因为这四个世家最先发迹起来,才带动了整个镇子的发展,可这四大世家实际上却是前朝镇北王之后,百年前陈唐李家被如今的大黎王朝取代,这四大家,也可以说是落魄了。
走过了魏宅,总算是出现了一条比之井渊巷,还要狭窄的巷弄,两道高墙只间,仅仅只能勉强容纳一人,巷中暗无天日,阴风渐起。
叶凡犹豫了一阵,还是硬着头皮挤了进去。
摸索了半天功夫,终于在巷子间找到一扇朱红色大门,叶凡伸出手敲了敲,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原以为屋内应该是杂乱不堪,脏污遍地,谁料想竟然满屋尽是书架,放眼望去全是诗书古籍。
远处的书架上,一位身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一级一级踩着梯子,缓缓走来,“此时到访,有何贵干?”嗓音清雅,教人放心。
叶凡顿感窘迫,先前衙役李伯曾让他来这里找一位年轻人,他会安排一份差事,可此时看来,却觉难以启齿。
长衫青年剑眉舒缓,双眸如炬,沉声道:“常清常静,常清静矣。”
不知为何,叶凡听少年说完这句晦涩难懂的话后,顿时觉得心安,长虑顾后,轻道:“衙门李伯……让我来的。”
长衫青年面不改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凡,目光毫无起伏,却好似洞穿了少年。
“我叫白慕遮,如你所见,这间书店的老板。”声音颇为深沉,如他的目光一般。
叶凡点点头:“嗯。”
白慕遮还是看着眼前比他矮上一寸的少年,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两个大小闷葫芦就这样对视半天,叶凡心里纳闷这位笑比河清,亦庄亦谐的书店老板,到底是否同意收下他。
白慕遮转过身子,向着书斋里面走去,头也不回道:“跟我来。”
叶凡快步跟上,小心翼翼的穿过其中的书架,他可不知这些书的价格,若是被他不小心蹭坏一角,那就算把他卖了,也是断然赔不起的。
白慕遮走到书斋尽头,此处的书架质地精良,黑中带有一丝暗红,细细闻来还有淡淡的清香,就算是如他这般陋巷出身的泥腿子少年,也看得出光是这些书架就要不少的银两。
白慕遮轻轻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漫不经心的翻了翻,“这里的书你每日都要清扫一次,书架每个月都要从头到尾擦拭一遍,常备驱虫青香,每日都要熏上两个时辰,不得丝毫马虎,这些书都要做好归类,不得随意放置。”
归置物品这类事情先前在杨伯的医药铺子里做过不少,叶凡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穷苦少年虽然不识字,却也有信心。不过当听说要如此细心的照料这样满屋子的书籍之后,却不禁咋舌,简直比李槐安,不,比李家的那些个公子哥儿还有金贵。
白慕遮负手而立,正容亢色,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问题?”
少年眉头紧锁,似有不安,轻轻伸出手来,碰了碰面前书架上摆的书籍,开口问道:“您放心用我吗?”少年知道自己穷苦出身,自幼便被人看不起,但看这位白老板,并未露出对少年的半分鄙夷。
白慕遮不禁一愣,嘴角难得浮现出一抹微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