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蓄谋

很多年以后，井之森每每遇见在屋檐下躲雨的人，都会不禁想起苏莫黎那消瘦的背影。

她太瘦了，瘦到让人忍不住的去怜惜。

可那怜惜里却充满目的，蓄谋渐进。

“巧啊，苏同学，又见面了。”

井之森刚和宋立衔打完球，身上还冒着热气，脖子上挂着白色毛巾，额头前的头发还滴着汗，他见她怔了怔，随即淡淡勾了唇：“来这里又是来看望母亲吗？”

莫黎看见一张放大的俊秀脸庞，笑容清朗，如同六月的太阳，简直要灼伤了她。她轻轻地勾起嘴角，几秒钟后莫黎直直地向地面倒去。

井之森被惊了一大跳，他立刻扶稳莫黎。莫黎已经没了意识。他很轻松就抱起了莫黎，她的身高也有一米六几，现在他这样抱着她，却像抱着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轻得令他皱眉。

去医院的路上，他给宋立衔打了个电话，宋立衔要他把人送到自家医院。

井之森拿莫黎的体检报告，本来有验血项目，最快也要明天才有结果，不过宋立衔还是疏通了一下，让结果尽快出来。坐在主治医生面前，对面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井之森居然觉得有些紧张，好像被检查人是她自己一样。

“医生，检查结果怎么样？”井之森开口问道。

医生推了推老花镜，又看了站在一旁的宋立衔：“这是你朋友？”

“对对对，他刚从国外回来。”宋立衔满脸笑容，带着小辈的敬意。

宋家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人才更是层出不穷，光是面前这位老医师便是医学界的泰斗，当然能轻易地约到宋老医生看病也是因为宋立衔要叫他一声“姑爷”。

宋老医师又将目光投向井之森，又问：“这姑娘是你女朋友？”

宋立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井之森听明白了却半天没憋出个什么。

宋医生也没管答案，自说自话：“体重偏低，血肌酐降低，血红蛋白也低……都倾向于营养不良。”

怪不得他那样问，恐怕是以为井之森照顾不周，十几岁的姑娘居然营养不良，看井之森那模样也不像是生活困难的。

这样的结果让井之森没多少意外，他脸色讪讪地问：“很严重吗？”

“是不是挑食？现在的女孩子都追求瘦，方法不对很容易搞坏身体，问题也不大，以后注意营养均衡，多锻炼就会好起来，身体检查要定期做。”

“还有，她应该已经近两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她已经近两天没怎么进过食了。井之森从办公室出来，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他走到窗口的地方，透过蓝色拉帘的缝隙，看到护士已经给莫黎吸氧，正准备给她做静脉注射，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一些，不过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可怕。

过了一会，他打了个电话，然后转身离去。

“莫莫，莫莫？”

莫黎的视线渐渐清晰，她认得出来，说话的人是吴妈。她稍微动了一下，觉得手疼，“嘶”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打着吊针。怪不得整条手都是冰凉的。

吴妈赶紧扶莫黎坐起来，给她披了件外套，将被子盖好，又赶紧给莫黎端了杯水。

莫黎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吴妈手忙脚乱的样子，等吴妈将水端给床上的人时，却发现莫黎早已红了眼眶。

吴妈不禁哽咽，动作一顿，放下水杯，缓缓地将莫黎抱在怀里：“孩子，我不是要苏幕珽好好照顾你吗，他怎么把你照顾成这个样子？”

再次听见那个名字，莫黎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失声痛哭。那些在黑暗里积累了太多的委屈，终于暴露在空气中，听见莫黎嘶哑的哭声，吴妈下意识将这个孩子抱的更紧。

“吴妈，他走了，不要我了……

“他什么都没给我说，我追去机场的时候，他已经登机了……

“都已经一个星期了，他也没有联系过我，他手机我打不通……

苏幕珽对于苏莫黎的重要意义什么程度了呢？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说话，那一定要是苏幕珽。只能是苏幕珽。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这是苏家人都明白的事情。

井之森回到病房的时候，病房里只剩莫黎一个人。

他问：“吴阿姨呢？”

“去外面买吃的了。”

莫黎看见他井之森手里的粥，感觉今晚自己特别脆弱。一个仅见一面的人，都为她做到如此，这让她早已经习惯被忽略的心再次流入热泪。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她哽咽着：“谢谢你。”

井之森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捡回家的流浪猫，小心翼翼却充满戒备。

他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亲手给她喂粥，一勺一勺，温柔至极。

“你父母呢？”他知道她不是吴妈的亲生女儿。

“不在了。”

“你还在读书吗？”

“没有了。”

“你家在哪？”

这一次，莫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要她怎么回答，家？曾经她也热切地期待过，但结局她不想说。

女孩一直埋着头，她的悲痛之色是那么明显，井之森只觉胸口又酸又疼，让他很想用手去揉一揉，这感觉并不好受。

两人久久沉默。

半响，莫黎抬起头，对着井之森轻轻一笑：“谢谢你，井少爷，真的。”

谢谢你出现在这个下雨天，谢谢你向我伸出援手，谢谢你在这个夜晚给我温暖。

谢谢你出现在我残破不堪的生命里。

这就是了，第一次她对他的称呼，不是“之森哥哥”，而是“井少爷”，真诚且疏离。多年以后，井之森才明白，一开始，她就划清了界限，只是他过于迟钝，一直活在梦里。

一场血肉横飞的梦里。

从莫黎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出现了一个叫井之森的男人。他不知道，他在她就要放弃自我，任由命运摆布的时候用他不经意间的善意再次温暖了她的世界。他会在此后的每一个雨天提醒莫黎出门带伞，他也会在每个夜晚向莫黎道晚安，他甚至将她安置在离自己家很近的公寓里。明明就读的是课题繁重的法律，可他却腾出所有的空余时间陪在她身边。过新年时，她会接到他来自大洋彼岸的祝福，莫黎在被窝里还来不及回复，就听见井之森温柔如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莫莫，你快给我开门，我都要冻死了。”

他甚至认真的学习了中文。

井之森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温暖她的灵魂，他以为在他爱上她的同时，她也爱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