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晏洵策马进了扬州城。
当地人皆惊奇于冷俊若神祗的青年人的到来——他的身上带着与这温暖的江南水乡格格不入的寒气。
他一进城就奔着知县府去了。
因为那张纸条上写着:
【扬州知县千金大婚,夫婿望江楼名角阿箮。】
从看到纸条那时起,他的心里仿佛生出了一团乱麻,扎的他痛的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从来不怕痛的人,而此时他却觉得痛,简直要痛疯了!
那是他想了七年的人啊……
为什么?
哥哥,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
扬州城知县府,张灯结彩,人山人海,贺喜声一片。
晏洵在大门前驻足凝视了片刻,只觉得那些绸带红的刺眼。
他从侧墙翻进去,穿梭在屋檐上寻着那个熟悉的人。
他要见他……
不知不觉间他进了婚房所在的院子。他从屋顶上轻轻落下,衣诀翩飞。
忽然他听见推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晏洵正打算跃上墙头,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寻雁。
那声音仿佛扬州城三月的暖风,温柔的拂过归人的脸颊。
“阿箮……”他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转过头看他。
见来人一身红衣,比四月的飞花还要艳烈。他望着他笑着,似是很开心的样子。俊美的面容上好看的桃花眼微弯,开出灼灼桃花——佳人一如往昔。
“寻雁,真的是你。现在,我应该叫你晏洵吧。”
晏洵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儿沉默了,那些近乎褪了色的往事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八月十五。
他与少年策马同游在扬州城繁华的花街上。
当行人散尽之时,少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认真和温柔。
——寻雁,我心悦你。可否,就这样陪我一辈子?
他轻语时,在他耳边呼出热气。
那灼人的温度,灼化了他一颗已经彻底沦陷了的心……
明明没有真的想要跟他过一辈子,明明最后还是选了别人,为什么当时还要跟他说出那样的话?
他轻声道:“阿箮,我晏洵在你眼里……算什么?”
不巧声音被外面突然响起的爆竹声掩盖了。
好一会儿,爆竹声才停了。
“晏洵,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不由的沦陷。
他的阿箮好像一点都没变……
晏洵笑了一下,心里泛起苦味。
他对自己说:问明白有什么用?他都要结婚了。
他终究是来晚一步,眼前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属于他了。
他把那句我算什么深深埋进了心底。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晏洵换了话,轻声问道。
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很苍白,却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挺好的,怎么突然这么问?”阿箮看着他笑着,眸里是桃花潭水,深不见底。
因为我还是很喜欢你啊,阿箮……
“那就好。”说出这句话,晏洵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气一样。
没人知道他说出自己说出这句话压下了多少心酸,花了多大勇气。
阿箮,你知道吗?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突然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只要你过的好就好。
以后,我会努力去学会放手,不再介入你的生活。
“那便祝哥哥新婚快乐,弟弟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这便回去了。”
晏洵轻轻一跃,身体如同飞雁,站上了墙头,背对着阿箮。
阿箮,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既然来了,不留下喝杯喜酒?”阿箮见他要走急忙道。
“不了,手头上还有公务。”他纵身跃下好像没有一点留恋,走的百般潇洒。
他只是不愿在心爱之人面前狼狈罢了。
没人知道在他跃下的那一刻,那张原本冷漠寡情的脸上,有泪水纵横落下……
他漫无目的走在扬州城繁芜的街上,那熟悉的景象与回忆重叠在一起,出现了迷离幻象。
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少年牵着他的手缓缓穿行在人海间。
他胡乱的走着,无意识的进了一家楼里。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这里是涵春坊。
真是个熟悉的地方啊……
柜台前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是秦娘子。七年过去了,她好像并没有老多少,依旧风姿绰约。
“秦娘子,我想买酒,要三月春。”晏洵来到柜台前,用袖子擦了一把脸。
秦娘子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咦了一声。
见上面有未擦干净干的泪痕,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
“公子想喝多少呢?”
“喝到醉为止。”他回答道。
借酒浇愁为解意,只求一醉忘经年。
……
涵春坊三楼的雅间里。
只有晏洵一个人坐在窗户边的矮桌上喝酒。
他拎着装三月春的坛子,仰头灌下。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烈酒入喉,呛得他掉出眼泪来。
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酒怎么难喝的东西?
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酒空了一盅又一盅。晏洵疲倦不堪的趴在桌子上,不知是昏是醒。
就这样过了很久……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皎洁的月光从红木窗户打开的缝隙里透进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眼,望着那缺了一角的月儿。
今夜的月就如他一样不得圆满,抱着太多太多的遗憾……
他想那句欠他的喜欢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连带着他对阿箮的思恋一起——都葬在了今夜这灼喉的烈酒里。
今宵是他与这个烟雨江南的告别。他现在知道了这是必须的,因为他不过是一个无意间闯进他温柔里的过客。
阿箮,后会无期……
他把脸埋进手臂里,沉沉的睡去。
梦里思潮泛起,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