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新帝登基,益王党反扑,引发康靖之乱。长宁公主因护新皇落入敌手,此时,北营军队匆忙赶到,双方对持,益王以长宁公主要挟,不料,长宁公主却撞剑自刎,新皇哀恸。随着援兵不断赶到,叛乱终被平定。益王伏诛,第二日凌迟示从。所有益王党羽皆被通缉,下了死令。
五日后
“陛下,不知怎么的宫里的消息漏出去了,小侯爷听到这事,已经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三天了,谁去劝也劝不出来。”绍公公道。
“都三天了,你们怎么不早点上报!”靖扬帝大怒,甩袖向紫宸殿外迈去。
“小的,小的原来还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哄哄就出来了,陛下又政局刚定,百般忙碌……”绍公公跟在后面小声说。
“是不是大事,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以后,关于他的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
宫车起驾,很快就到了祁明王府。这两地本来就隔的不远。
这时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小雪,还夹带着雨,冰寒刺入脊梁,让人刻骨铭心。
靖扬帝提腿跨入,进来了这个他除了大明宫以外最熟悉的地方。
偌大的宅子里空空荡荡的,也没几个人,只有一片桂树林子,在北风里,稀稀疏疏的落着叶子。
他照着记忆走到小侯爷的住处,只见两个婢女捧着食盒候在屋子外,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宫里的,绍公公请来的。
他走向前推了推门,门是从里面锁上了,所以只是震了震。
“我说了,不想见你们!”屋里的人,听了动静,对外大吼道,声音里隐隐约约还带了哭腔。
“小侯爷啊,万岁爷来了,您可开开门吧。”绍公公的声音适时想起。
“我谁也不见。”声音带着令人无比心疼的倔强和坚忍,好像这场明知道会化开还要落地的冬日的初雪。
靖扬帝的心里微微泛起波澜,那是内疚和亏欠,绞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痛。
他的皇姐为他活了一辈子,最后把命都给他了。她那么从容的赴死,好像一点私心都没有留给这块从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洵儿……叔叔来了‘’
“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那就不见吧。”
“我就在门边待着,陪陪你。”
其实,晏洵原先听着那太监的声音就走到门边了,想要爆发。
现在听了这话,仿佛浇了桶凉水,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缓缓靠着门滑下来,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一滴,一滴……晕开在衣襟上。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外面,雪渐渐的飘大了,打湿了来人的外衣。
“皇上,您看这天冷的,要保重龙体啊,咱看还是先回宫?”绍公公看着暗下来的天色道
“唉,也不知道是哪个畜口露了这斯,让小侯爷难受,连皇上都跟着受罪。”
见靖扬帝没反应,又道“皇上,添个手炉吧。”
“不了。”
“皇上,您身上已经湿透了……”
靖扬帝在心里,只无奈的叹了口气。
还是不肯出来吗?
但是出乎意料的,没多久,门打开了。
少年扶着门站在着,后面的屋里还没点灯,黑的像深渊,好像要把人吸进去。
仗着绍公公手里的宫灯,靖扬帝才看清少年苍白透明的脸上,红肿的眼睛和擦不干净的泪痕。
“怎么知道的,你们不必管。”
“皇叔还是回去吧,别冻着,今天是洵儿不懂事了。”少年沉着的像个大人。
一时无言。
靖扬帝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真情就给了一个人,是和他同一个娘胎里生的姐姐从小就护着他的长宁公主。但现在这份真情全数嫁接在了她所留下的孩子晏洵身上。
从前他埋头于朝政并未好好关注过他,他只知道他有个很优秀的小侄子,被长宁教的很好。
如今惊觉,他的小侄子已经长大了,长的太快了……
他对晏洵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在他刚当上太子的时候。那时,晏洵才四岁,刚开始习武。他送了把乌木剑给他。他还记得他神采奕奕的眼睛;还记得他说,长大以后,要当个大将军,保护他的皇叔。
见他站着不动了,晏洵走过去,他才到靖扬帝大腿那么高。
“你恨我吗?”靖扬帝俯下身轻轻搂住他,没头没尾的问道。
“如果当时我没有对益王存手足之情,当机立断,你娘就不会死。”
晏洵看着他没说话。
长宁从小就逼着他习文练武的,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母亲心里装的是天下。她希望晏家出来的是可以扛起江山社稷的栋梁,她可以温柔的给自己擦药,但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添上新伤。如果有那一天,她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奉上自己的性命。
她写信给他,或者说是遗书吧,留给他的就那么几句话。
——晏洵,这一辈子,我欠你很多,算还不上了。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没人再会逼你了,但我还是不愿你庸庸碌碌的活。——
就这样一个女人,离开的时候,他居然也伤心成这样。靖扬帝问他,恨不恨?恨啊,他谁都恨,就连死去的长宁也恨着。
但是一念间他又熄了火似想这样有什么意义吗?谁能还他一个娘亲呢?
“洵儿,先跟叔叔回宫里住好不好,现在外面还不安全。”
“……好。”
上了宫车,晏洵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祁明王府,那一眼仿佛追溯透过了岁月——那时候他还有一个家,父亲,母亲,还有那个送他木剑的叔叔。
七岁时,父亲战死沙场。他懵懵懂懂的失去了第一个亲人。那时,他还不懂,那是母亲第一次哄他,她跟他开玩笑说,父亲功德圆满 成了神仙,怕是以后不能轻易下凡了,但他会在天上看你。
现在,他知事了,知道人去了就是去了,再也不会留下什么。也知道这种失去是怎样的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就算把全世界都掀开也再找不到的空荡。
他放下了帘子。进去靠着靖扬帝坐下。
“皇叔,你知道吗? 我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我不恨你,因为我不能恨你。”
“我想要我娘亲,可没有人能还给我。”
半天接不上话,只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来了一句,“我知道。”
“以后,有叔叔照顾你。”像是生铁一样沉重的誓言。
晏洵眼眶一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要照顾他这样的话。
也许,这回会是晏洵最后一次这样像个孩子了掉眼泪,他有预感——这个孩子长大的太快了。
这场,入了冬的初雪还在洋洋洒洒的飘着,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