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意思。我还是去找人殉情好了。”
太宰治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透过彩色玻璃可以看到清晨薄薄的雾,露珠粘在窗口散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来。全然不顾这里是食堂的太宰治面前的食物一口没动——红发的青年脸上有一目了然的懒散,手指象征性地动了动:要是不熟悉的文豪进来的话,会被“啊!这个人已经死了吧”这样的第一感觉吓到吧。
“……别一大早想些有的没的。”坐在对桌的志贺直哉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头也不抬地直接回答,“看清楚,整个图书馆就只有司书一名女性,很显然你要是向她提出‘和我殉情吧!久川小姐’这样没脑子的提议的话,不管是馆长还是其他文豪,都会集体来阻止你哦?”
“就是这样才没意思啊……”他小小声地反驳,拿汤匙在瓷杯里来回搅拌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这种耻辱的人生未免也太无聊了。不管是在哪里都一样。”
“……啊,龙?你也来这里用餐吗?”
“什、什么!芥川老师——”闻言太宰治猛地坐了起来,(说是弹起来还比较合适……志贺直哉无奈地想)“请不要在意我!虽然是这个样子但我还是很精神喔!”
太宰治只花一秒钟那副颓废的样子就一扫而尽,呆毛一下子直挺挺地立了起来:声音之大动作之猛甚至连喝了一半的咖啡也剧烈晃动溢出杯口——志贺直哉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人,最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骗你的啦。”
话音刚落那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的脸就靠了过来。
“骗我可真好玩啊?志贺先生……”他用凶恶(自我感觉)的眼神死死地瞪过去,对上那双看起来很无辜的翠色眼眸,“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根本不可能会有任何改进——喂!你干什么!”
“好啦好啦,”志贺直哉放下削苹果的手去挡住越来越近的脸,“你刚刚不是还说过‘虽然是这个样子但还是很精神’吗?难道是仅限于龙在这里时的反应……那可真是谜一样的光环效应啊。”
“什么啊。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太宰治闷闷不乐地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个状态,红发脑袋埋在两条被黑底白条纹衬衫包裹的手臂里,“算了,你想笑就笑吧。被我这种人一直纠缠不休……想必就算是神明一样的芥川老师也会觉得厌烦吧。”
“太宰……”他认认真真把白色果肉上那一点点粉色的皮削掉,语气里藏了点微乎甚微的幽怨,“现在和你说话的人,可是我噢?只要一开口就‘芥川老师、芥川老师’个不停,再这样下去你就直接去找他好了,何必在这里和我耗时间呢。”
偶尔有鸟叫声混着树叶沙沙的脆响传来,落在窗棂奏出或轻或沉的曲子:烟蓝色倾斜在黎明的一角,和着朦胧的水雾逐渐低沉。天气开始回暖了吗……志贺直哉百无聊赖地想,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之前穿过中庭过来的时候,隐约记得好像有蔷薇盛开了吧?……说起来,太宰这小子喜欢花吗?
“喂。太宰。”他把削好的苹果顺着宽大的圆木桌推过去,再抽出纸来把水果刀上薄薄的汁液擦掉,“吃完后,一起去中庭走走吧?”
“可是、这么早……”太宰治直起身来,有点迟疑不决,“而且司书好像昨天说——”
果然一到这里就扭扭捏捏吗。还是说,又拿司书来做挡箭牌——哎呀哎呀,太宰还真是个自私的小鬼呢。
当然这种话绝不能说出口。至少不能由名为“志贺直哉”的人讲出来。
“哪有说过。我昨天都问过司书小姐了。”他看着太宰治因咀嚼苹果而变得鼓鼓的脸,像是漫不经心却又无比坚决地说,“而且听司书说,今天可是个颇有意义的日子呐。似乎是被那历史最为悠久的东方古国称为‘雨水’这一节分的——不得不说,名字还真有创意啊。”
“……可恶。居然都已经算到了这一步吗……再说了,今天也没下雨啊——”太宰治含含糊糊的声音里也掩盖不住沮丧和懊恼,想要大声说话的时候却被满口苹果堵住了嗓子,“唔唔唔我才不呜呜呜——”
“说是‘雨水’的话,我有带伞喔。”
“这是什么老气奇怪的长柄雨伞……而且不下雨带伞干嘛……”总算是把那一口苹果嚼碎咽了下去,太宰治顺着志贺直哉的眼神示意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由衷地露出嫌弃的表情,“哇……你的品味也……这就是小少爷的特殊癖好吗……”
“奇怪?我还挺喜欢这个伞面呢。”他摇摇头表示不解,“难道说,太宰你——呜哇,还真是令人意外……”
“……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啊!!!”太宰治一下子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巨大的声音把抱着牛皮纸袋走进来的司书吓了一跳:“太、太宰老师?!”
“……”
“……啊。没事。”志贺直哉转过身去从深绿色的伞架上把伞取下来,轻轻笑了笑。
雨滴落在哪里了呢?
“太宰啊、只是在和我商量去中庭散步的事罢了。”
————
(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
(出现了“真正的”、“本来的”等形容词,但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真正的”自觉,也许知道,却没有刻意说明。若真是这样,如果能具体用一句话,权威地指出是向左还是向右,那该多好啊。因为已经看不见爱的表现方式,不说这不行、那不行,改以强硬的口吻命令这样做、那样做,对方反而照单全收——也许大家都没有自信吧。)
……蔷薇花。
像是昨夜开放的,蔷薇花。
细针一样清冷的阳光自上而下从老旧的伞面滑落。以每秒三十万米的速度坠向地面,最后被火红鲜艳的蔷薇花尽数吸收——在那之中小小的旗帜如在云端明灭可见,这一块蔷薇花的领地便被塞得满满当当:太宰治裹紧了身上的羽织,把脑袋往那一块柔软的毛边边里又缩了缩,“……就这个啊?果然还是好无趣。要我说啊,还是先回去吧——志贺?”身旁的青年忽然停了下来,握着伞柄的右手在那一瞬间收紧又松开。那是在顾虑什么呢?啊啊、他的视线似乎转到那片平静的湖上去了。明明没有下雨却可疑地接连泛起涟漪,这可真算得上是怪事了——但是,在别人没有开口之前绝不能说出口。
“尽管是这样坚定地想着,但是没有办法清楚地表现自我:最擅长的是聒噪地净说些不想说或背离本意的话——”就是这样的太宰治。
这样的太宰治,最擅长说谎了。
(……明白的喔。)
“……哈。果然打伞看起来很蠢啊。”这么叹着气说了,青年遗憾地把那把被形容为“老气又奇怪”的雨伞收了起来,银色的蔷薇花图案闪烁了一下,不易觉察的是沙子般的银粉轻轻散了下来——为什么会是蔷薇花呢?
——老是摆出一副思索、烦恼、自我矛盾的样子,其实一切只是自己太过伤感罢了。一味地怜惜自己、安慰自己,是把自己高估了而已。天空——天空啊,还真是美丽。如果存在神明的话,天空会是什么颜色呢?蔷薇?彩虹?天使的羽翼?不、不行,应该要更加庄严。
“……有听说过吗,太宰?”他轻声问,“《圣经》里所讲过的,‘耶和华旌旗’——不是什么特别的故事,顶多算是为胜利增添上神的色彩吧。高举双臂的,‘神的恩典’——可真是出乎意料地虔诚呐。”
蔷薇丛中的云旌。
潮湿的「雨水」。
(天气开始,回暖了吗?)
像新生婴儿皮肤一样白嫩的蔷薇花瓣。……有谁曾在这之前知道了啊。
“喂,志贺。”
他面对着他,一步步向湖边后退。云旌招展,蔷薇飘拂——红发的青年在这样的清晨对他微笑了。
“好无聊喔。殉情吗?”
————
最后是司书在还泛着薄冰的湖里把他们两个拉了起来。
女孩风衣外套都来不及脱,心急火燎地跳到湖里去把两位尚且留在浅水区的幼稚过头的老师拽了回来。比他们矮了十多厘米的司书费了好大的劲,气喘吁吁跌到岸边的时候发丝都粘在额上。就算这样她也有力气斥责过去:“——真是的,怎么做这种事情!!太宰老师也就算了,连志贺老师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啊!!!”
“什么叫我就算了……司书小姐居然这样子……”太宰治揉了揉湿乎乎的头发,不满地小声嘀咕,“听起来像是我教唆他似的……”
“事实不也是这样吗,太宰?”志贺直哉倒是笑眯眯地把围巾解下来弄平整,“我听得好清楚——你可是发出了‘殉情吗?’这样正式的邀请呢。”
“!!!你——”
“两位老师到此为止吧。”司书把被水泡得皱巴巴的风衣脱下来抱在胸前,(真的不会觉得冷吗……不、她是已经根本顾不上这个了吧,太宰治想)摸出眼镜来重新戴好,“记清楚哦?要是再有这种情况,我就一刻不停地安排你们去潜书,一秒钟都不间歇的喔,至于辅修室什么的想都别想——”
(呜哇……司书生气起来好恐怖……)
跟在司书后面走在去辅修室的路上的时候,太宰治小声向他咬耳朵:“怎么办,司书好像生气了。”
“喔?你这种在生前就对人间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无赖派,居然会怕这个啊……”志贺直哉嗤之以鼻,“不过话说回来,司书之前提到过的,那个节气……没来由地觉得开始应景起来了。”
蔷薇花香在旌旗的风中也追了过来。
他摘掉黏在太宰治发辫上的白色花瓣,有着特有的春之温度的凉意沾上指尖。
“不下雨的‘雨水’吗……呼呼,但我们两个全身都湿透了哦。”
这也算是,“神”的恩典吧?
——Fin——
有考据《女生徒》片段。
——
2.19赶工写出来的东西。
不知道是些什么(呆滞)
就当是「雨水」的节气贺吧!←这什么
感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