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离开这里的话,您会选择什么呢?
「唔,我的话,会选列车哦!」
第一个人这么欢呼雀跃地回答了:那看上去是个金发碧眼的孩子,双筒望远镜斜斜地挂在胸前,「特别是长长的、大大的漆皮列车——哎呀哎呀,这么一想的话,随着列车一起驶上华丽又壮观的银河轨道,我一定会通往幸福吧。」
(抛下没必要挂念的东西,和璀璨耀眼的星星一起,每天每天都可以——)
「……啊,列车如何?」
第二个人慎重地回答。用指尖难为情地扫开垂在额前的银色碎发,言简意赅的青年吐出的话寥寥无几,「从被雾覆盖住的,列车的窗口,若是轻轻抹掉那层雾的话,会看到迷雾一般美丽的黑色眼睛吗……」
(我在看着啊。她不知道。)
「那当然是——列车!」
第三个人信心满满地回答,金色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充满着期待和向往,「我小时候啊,故乡那边就有建列车站喔!顺着列车站的天桥爬上爬下,还真是令人怀念的欢快过去呐。话说回来,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能让车站像国外的游乐场一样有趣新潮,而特别打造的设施吧——什、什么?原来不是吗?」
青年兴致勃勃的发言就此中断,笑容僵在脸上。
“不、不是啊……”
说到底,诸如此类的回答都难免会有相似之处。“如果可以离开这里”……吗?
——前提是“如果”成立的话。
————
“……醒啦,太宰。”
懒洋洋的声音自床边传来。太宰治好不容易才聚焦视线看过去:“哈……把你背回来还真是费劲啊。”
这里是辅修室……太宰治迟钝的脑飞速旋转,啊、没记错的话,刚刚潜书的时候好像——呜哇,头好痛……
“果然和龙一起潜书就会第一个毫不犹豫冲上去吗?嘛,还一直喊着‘芥川老师您看我超厉害的!所以快夸奖我吧’什么的……你还真是精力过剩啊。——喂,不许起来。给我好好躺着。”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志贺直哉把手里柏色封面的书合上,再紧了紧那件脏兮兮的红色的羽织,“你的羽织脏了,我待会帮你洗一洗。现在先借我披一下吧。这会司书也没什么要紧事,没必要这么急着起来。”
听到这种相当于强制命令的话,太宰治赌气般把头侧过去,凌乱的发丝洒了一枕,“才不要,辅修室好无聊——我就是有要紧事嘛——”
“如果是去找龙的话就免谈。”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不想让他看见你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吧?……很冷,把被子盖好,但也不要遮住脑袋。”他伸手去把太宰治企图去拉被子的手按住再塞回去,“无聊?我就在这里陪你。话说回来,你那两位朋友也应该马上就到了。”
本来还在气鼓鼓地默念“志贺是大笨蛋”的太宰治眼神忽然就亮了起来,然后很快就黯淡下去,“算了吧,那两个人听到会派里有芥川老师就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怎么能这么不尊敬芥川老师!即使是朋友,也不能原谅——啊啊、不行,在我心里没有人会比芥川老师重要——”
“太——宰——君——”
“喂织田作!别这么大声啊。”
辅修室门口传来两人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太宰治无端的碎碎念,“呀,这样子的太宰君还真是少见呐。——志贺先生也在?”
稍微有点出神地望着那方紧闭着的窗口:水色的雾气几乎蒙住了整个视线,偶尔会有水珠自上而下滑落,像是擦除笔抹去画布原本的透明度一样。
他回过神来:“啊……织田先生、坂口先生。”
“织田作不准笑我——咦,你刚才怎么了?”太宰治小小声抱怨,注意到青年莫名的分神,“窗户外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
“……没。都说过了,不许随便起来。”志贺直哉强行把想坐起来的太宰治摁下去,又把书塞给他,“喏。我先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不要给织田和坂口添麻烦。”
“喂——刚刚又是谁说会陪我啊——!真是的,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抱着书的太宰治不满地叫了起来,“我是真的很无聊啊——”
“唔,太宰。”坂口安吾在床沿坐下,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用眼神指指志贺直哉抱着羽织的背影,“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听司书说是你在潜书的时候耗弱……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就很精神嘛。”
“——这都离潜书过去好久了!难道我一直醒不过来才是正常的吗!”完全忽视志贺走之前说的话的太宰治猛地坐了起来,“什么、安吾你居然是这么想你的挚友的吗……”
“可还是有点不对劲。”戴遮光眼镜的青年顺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目光看向小小窗口的一道道水痕:就这样把一整块雾分开来有种被囚禁于此的意味,“我们也算是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吧。我和织田作在来看你之前稍微耽误了点时间……(“是司书小姐让咱们去整理那排旧书架啦。”织田作之助补充,)如果是普通的耗弱的话……总觉得还是有问题。”
“安吾你想太多了吧。嘛嘛,太宰君醒过来就好——咦?”织田作之助往手里哈了口气,大大咧咧地接过话头,包裹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划过窗玻璃上的雾气。
他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这雾……在窗外?”
(……是这样吗?他不记得了。)
太宰治恍惚地想。
(完全是在他人的评价印象中得出的结论。那样来说,什么才算是「真实」呢?总是听到“啊啊,这就是你没错”这样的答复,来者用着看不出是敷衍还是真诚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没有自我意识的,拼凑出来的「人生」而已。)
他的故乡,那个满是雪的故乡——
到底有没有列车站呢?
“……太宰君?太宰君——”友人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忽然就发起呆来了,是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啊,只是想起来,遥远的故乡的事了。”太宰治下意识抓紧了床单,手指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你们还记得津轻的雪吗?真想再看一次啊。”怎么说那都是令人怀念的故乡,不过再也没机会去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太宰君?”换来的却是两人疑惑重重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有去过那种地方吗?”
(……有雾。)
「这雾……在窗外?」
「故乡什么的……」
等一下……。那本书。志贺在我醒来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书。
柏色的,那本书——
窗外的雾一层一层地覆盖,中庭的植物模糊混杂在玻璃里。
“《雪国》……?”
————
……不在这里。
位于中庭的湖水波轻漾,有几瓣粉色花瓣在湖岸周围游走:志贺直哉匆忙地赶过去,俯身去捡那已经被温热的水泡得皱巴巴的薄薄的片状物——一瓣不够还有一瓣,啊啊、没关系,只要看到他不再继续飘落就好,一直一直都能——
“你在做什么呀,志贺?”冷不防有个声音忽然冒出来,“……捡花瓣?”
“什么啊、原来是武者……下次别突然从我背后出现,很吓人的。”志贺直哉在抬起头来之前又格外小心地抹去了花瓣上显眼的几颗扁扁的水珠,“……该是我问你才对。作为司书助理,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在中庭,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司书去食堂啦,还要我不要跟去。她那么忙,好不容易休息,我也理解嘛。”肉桂色头发的青年笑眯眯地说,“可是光是待在司书室又好无聊,就只好来中庭转转咯。”
「我是真的很无聊啊——」
“……说起来,武者。”那株桃花摇摇欲坠,“在司书室里的时候……你有注意到窗外的景色吗?”
“窗外的景色?”青年睁着大大的眼睛,稍微低下头去思考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啊。可以看到中庭的乔木和灌木花丛,自从开年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生机勃勃的景象呢。——咦?志贺?”
——快要入春了。
但是、在辅修室里——
从有碍书中回来的时候,属于他的那件熟悉的鲜艳羽织早就在战斗中被扯得破破烂烂,沾上了漆黑的墨水:太宰治趴在他的肩头,红色的碎发扫得他的脖颈痒痒的。
“……喂,志贺。”他低声说,“别管我啦。这次居然在芥川老师面前这么丢脸,我想就这样下去的话也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结果吧。”
“……说什么丧气话,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志贺直哉毫不客气地回击过去,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管是司书也好还是龙也好,他们都希望你能平安回去啊。”
“哈……这样啊……”他闭着眼睛笑了,“我这种,早就失去做人资格的家伙……
“呐,志贺。你有坐过列车吗?我啊,出生在东北的乡间……一直到年纪稍大后,才初次见识。对我来说,在天桥里上上下下,是一项特别的游戏,还算是铁路公司设想最周到的服务之一呢……啊啊,直到后来我才发现,那不过是实用性的阶梯,纯粹供旅客跨越铁路之用——哎呀,当时还扫兴了很长一段时间呢。”他慢慢地说,“而现在,在这有碍书里——我有幸再一次看到了列车……好过分,明明是那么美的,在银河里穿梭的漆皮列车,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侵蚀者毁掉呢……”
有星星落在青年柔软的红发上,搅合在一起混出琥珀色。
“不行了啊。……不在这里。”
遥远故乡的,在雪景中穿行的亮眼刺目的红漆列车——
“……什么时候,能再次看到雪呐。”
————
桃色的花,已经落完了。
(《雪国》吗……虽然那作者可真算得上是很可恶的人了,在这个时候看到雪景的话似乎也不错。)
(……勉强原谅他吧。)
你真的是笨蛋。太宰治这么想了,心里的某块地方却柔软起来,不折不扣的大笨蛋。我最讨厌了。
(这个时候的雪,还真是反常啊……)
辅修室很冷。
下雪了。
窗外是春天。
雾很浓。
看到铁道了。
“下次、和我一起坐列车吧。”
——Fin——
有考据《银河铁道之夜》《雪国》《人间失格》片段。
第一节的回答者就是 ↑ 这三位老师。
有碍书是《银河铁道之夜》。
雾在外面是因为室内比室外冷。
——
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写的小短篇。
对的,宰最后绝笔了。(冷酷无情司书.ver)
又名 辅修室惨变停尸房(什)
直太真的很棒,就是太冷了(物理)。
谢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