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着雨。初春的雨总这样温温柔柔的，细密的雨丝连成一片，万物都朦胧起来。
书生从清晨便出发，背着一个巨大的赶考挑子，许是挑子过重的缘故，他没有再撑伞，他眉目也清秀，这么远远的看过去，竟也如画一般。
身后是连绵的青山，颤抖着成为一抹春意。书生走了许久，现在已经是辰时了。他也着实有些累了。
书生叫什么名字已不可考，有说他姓张的，姓李的，也有说他姓赵姓钱的，总之，人们大概已经忘了他的名字。
后来的人们，干脆就叫他狐生，这名字的来历颇为有趣，且先不提。
狐生自小家里穷困，在家中玩耍时偶然遇见一个流落江湖的算命先生，和大多数行走的算命先生一样，他眼盲，并且随时拿着个旗子，逢见姑娘家便抢着给人家看手相。
一日路过破旧的狐生家中，见到幼年的狐生正在一旁揉泥巴，破布衣裳看起来可怜极了。先生虽然不要脸了些，但毕竟是个人，便有些心疼，过去给了他一个白面馒头。
小狐生看着他，吸溜着鼻涕，呆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说了声谢谢。
算命先生抚摸着他那并不很长的胡子，对小狐生说：“小孩，你命格奇特，若是肯努力一些，日后是能成大事的。”
“大事……”年幼的小狐生并不傻，他想做大事。
这样，就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再也不用穿着这样的破衣服，被东村的财主少爷鄙视。他并不嫌弃现在的生活，他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
小狐生记住了这句话。并且努力去实现这句话。
长大了的狐生浑身被雨水和汗水打湿，他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的路。小雨还在下，他走了许久，是真的有些乏了。
但是这山野路上，变数甚多，他不敢随意歇下。
他正这么想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女子阴恻恻的笑容，就在他耳边响起。
“小公子，你可是乏了？嗯？”那声音千娇百媚，直酥进人骨子里。
小狐生登时被吓得浑身发颤。他不是没有听过那些凄艳恐怖的传说，毕竟年少难免好奇，然而如今真遇上了，他却是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好巧不巧地撞进人家怀里去了。
女子便搂住他，牢牢地钳住他的脖子，喜道：“好极了，小公子这般主动，真是好极了！”
“别别别……”毕竟是个孩子，紧张起来也语无伦次，连句“别杀我”也说不清楚了。
“别杀你？别杀你？”女子觉得好笑，一把将狐生的脸扳过来，让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见到他一脸呆愣的模样，语气却又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你倒是看看，我可像个杀人的模样？”
狐生的确是看呆了。
他自小长在穷乡僻壤，目光所及皆是眼前一条河，一块田，一座山，一只雀。
他极少与女子接触，唯一亲密些的是他的娘，可惜他娘在他五岁那年就被财主家的仆人给打死了。他爹是个莽汉，无情无义，就盼着这儿子能给自己挣个余生不愁。每天有了点钱就去找女人，各色各样的散发着令人眩晕的脂粉气的女人。
是以，当他看到眼前人的时候，会很吃惊。
没有那些难闻的脂粉，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妆容，没有那些大红大绿的衣裳。
一身青衣，束发而簪，簪子上一颗桃花绣的栩栩如生。媚眼如丝，眼角处微微有些红，生得很白，倒不是那种病态虚无的白，而且健康又好看的白。
身后是微雨氤氲了的青山与天幕，她眉眼弯弯，在笑。
“小书生？小公子？你这副模样，我倒是欢喜极了，再没那么冷冰冰的惹人厌烦……”
狐生没听明白她究竟自己一个人在疯言疯语些什么，事实上，他根本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这个人好生熟悉，像在那里见过，可是在哪里呢？如果见过的话，他一定不会忘记的吧。
他思索了一会儿仍旧是想不起来，便有些胆子大了地去问眼前人，也许是这女子先前的话多半让他卸下了一点心防。
他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见过？很久以前的时候？”
女子看着他，仍旧在笑，听见他的问话，便答他：“是啊，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见过。”
她身后伫满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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