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城市.(一)

半个城市.

酒馆里的生意逐渐火热.

人群熙攘的时候,我会躲在屋里,偷偷看着弹吉他的哥哥.

在让我陌生的这座城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从前是,以后也是.如果是他,我宁愿是懂事的凌灵.他大概不会知道,我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当我抱着包裹来到火车站时,他站在站台,和我说再见.我没敢告诉他,父亲将他赶出家门的真正原因.

他不会知道的.他们争吵的时候,我靠着房间的门,蹲着,深深地忏悔.

父亲抽他的那根鞭条,是我挑的树枝.

是,我恨着他呢.母亲…母亲会怪我的吧.哥哥是她在世前,最喜欢的孩子.

我也以为是哥哥害死的母亲.我自幼与母亲不亲近,她几乎是把所有的疼爱,给哥哥,我和弟弟从未分过一丝一毫.

但是母亲的葬礼,他却没有去.

真是懦弱的哥哥呢.要装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他真以为,天塌下来,我会指望他顶着?

我故意接近他,故意很懂事,故意让他对我愧疚.是,我是故意的.那时的我,真的是故意的.

弟弟也劝过我,他从来知道,我的真面目.

在他面前,我不是合格的姐姐.

我自以为瞒得很好,当我发现凌霄的日记.

他竟然喜欢写日记?小女生似的.我不屑地看了一眼,却不自觉地翻开.

"如果我罪孽深重,我祈求那些灾难降落在我的头上,而不是我的家人.母亲…"

第一页的日期,是今天.我翻下去,空白,没意思.我不喜欢忏悔的凌霄.我不需要他忏悔.

他究竟在装什么呢,对母亲抱有愧疚?那我这副与母亲有些相像的皮囊,岂不是他想保护的人?

开什么玩笑.他照顾好自己,已经很难.

我合上日记本,发现他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

偷看别人的日记,到底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凌霄走过来,我生怕他会怪我,脆生生地喊"哥哥."

装成懂事的小女孩,我还是很擅长的.从前不喜欢出去,也没有什么朋友,我经常独自在房间里表演.

弟弟偶尔会来我的房间,他走丢以后,就没人管我.父亲不管女孩,母亲护着哥哥,哥哥也不与我亲近.

他以前尝试过与我交流,我对他的语气很凶.

母亲走后,他不爱说话.

凌霄把日记锁回抽屉,摸摸我的头.

"妹妹."我听见他叫我,"以后,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我木讷地点头.我记忆以来,他第一次唤我妹妹.

但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不想原谅他.没有母亲的父亲,开始酗酒.

他清醒的时候,打骂凌霄,我也曾有过恶意的想法,甚至感到报复的快感.

我去折树枝,做成鞭条,扔在墙角.

我从来想不到,那些鞭条会打在我的身上.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甚至开始对我发火.

可是,凌霄才是害死母亲的人阿.当他越来越不理智,拿起鞭条往我身上抽时,我的确被吓到.

凌霄忽然冲出来,替我挡住.

那晚,我第一次给他涂药膏.我没有心软,他是因为我受伤,我应该这样.

他以为是他,父亲才变成这样,他以为他离开,一切会恢复原状.

他开始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偷偷收拾行李.

我听得见他的动静.我也知道他会离开.

帮他涂药膏的时候,他抱住我.这个比我大五岁的男孩,趴在我肩膀落泪.

那时我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算个坏哥哥.但那是晚上,只是动容而已.

他在预谋.等父亲失控说出那样的话,他可以不留恋地离开这个家.

但是他越来越照顾我.

他去买吉他时,我迷迷糊糊还在睡觉.

我在睡梦里听见父亲和别人交谈.具体谈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只知道父亲低声清晰地说"我会把他赶出去的."

果然,当他买吉他回来,父亲很生气.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吉他,我不在意他的爱好.

我只是很喜欢读书,不喜欢逛街,也很少与人打交道.

哥哥递过来一只粉红色蝴蝶结发卡.

"我不要."我没看他,"我最讨厌粉红色."

他愣住,喃喃自语"可是,你以前和母亲提过,粉红色是最可爱的颜色,你最喜欢了阿."

以前?我朝他吼"你装什么装?以前是以前,不要以为你记得我什么,我不需要！"

我把他推出门.不知过多久,听见他和父亲的争吵.

随后是他摔门而出.我很平静.

在我决定睡觉来忘记的时候,父亲忽然敲我的门.我开门,他正在点烟.

我看着他.他深吸一口烟,沉默许久,指着行李,缓缓开口:"如果你想跟着你哥,带着行李,去火车站找他吧."

"钱我已经给你们放在包裹里,我没有本事,醉酒后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孩子,以前对你的关爱很少,你们离开吧,让你哥照顾你,如果想家,就回来看看爸."

"不想回来也没事,爸…爸挺好的."

我抱着行李.父亲叫住我,问我可以抱抱他吗.我踮起脚尖,给他一个拥抱.

"让你哥好好弹吉他.他有梦想,让他要坚持下去."父亲声音有些沙哑."不要和他说,就说你也是被我赶出来的."

我察觉到父亲在抽咽.他只是不住地拍着我的背.没有再言语.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哥提过.他带着我来到这里,说是我从前的故乡.我出生的地方.

我想要逃避人群.但是当他拉起我的手,我在想,有这么一个哥哥其实也挺好.

我在努力让自己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