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浮华皆一梦
我回了深海,其实深海也是繁华的,甚至不亚于人间,有精巧的亭台阁榭,有热闹的海市,有远方来的神秘商人,带来美丽的珠宝。我热爱这蔚蓝的大海,但是我也向往人间的灯火。
兄长姐姐们似乎知道我的出逃,都围在家门口等我,见了我全都围上来,似乎都恨不得一眼把我看穿,我被他们看的心里发慌,想起了那几个渔人的眼神,将夙送给我的箫用术法掩盖起来,应付了他们一番,回了房中。
幸好他们没有嗅到我身上人类的味道,不然是少不了一番查问的。
我平日里顽皮,尤其是小时候总刮蹭掉身上鱼鳞,所以屋子里常备着治伤的药,我给自己掉了鱼鳞的地方上了药,给屋子施了个隔音的术法,才将箫拿了出来,学着夙的样子放在唇间,呜呜的吹了起来。只是我实在太笨,试了许久也没能吹出调子来,反倒是抱着箫睡着了,这夜我做了个梦,梦见夙教我吹箫,他的神色温柔的不像话。
待我醒来之时,却见奶奶在我旁边,满脸慈祥地看着我,我一个激灵,忙攥紧了手,想藏起箫,手里却是空空的,我看着奶奶,不知道说什么。
“阿谣是在找这个吗?”奶奶伸出手,掌心幻化出一支长箫,正是夙送我的那支。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箫,低低地唤了一声“奶奶。”奶奶摸了摸我的头“阿谣不必不好意思,奶奶小时候也偷偷出过深海,只是奶奶并没有阿谣幸运,奶奶只见了见人间,便归了,谁也没有遇见。”奶奶把箫送到我的手心里“阿谣,你遇见的不是人,是神。”
“什么!”我猛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奶奶将手指放在唇间,作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忙捂住嘴,等待着奶奶继续说下去“神的身上有灵气,会沾染在随身携带的物品上,你这箫上灵气十足,应是那神的随身携带之物,而且从灵气的纯净程度来看,是只有神界才有的精纯灵气,那神的神位,绝对不低。”奶奶搂过我的肩膀,沉声道“阿谣,神族认为我鲛人一族低贱,他们与我族的恩怨虽不像我们和人类的恩怨那样明显,却也是水火不容的,只不过每位神都有翻手雨覆手雨的能力,轻易招惹不得,我族只好忍让,不然这世界上便再无我鲛人一族。你这箫要千万藏好,若是被别的鲛人见了,只怕鲛王是不会饶过你的。”
我点头,有些慌张地望着奶奶“奶奶,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奶奶慈祥地抚摸着我的长发“阿谣放心,奶奶已经替你封了这箫上的灵气,但箫终究不是我鲛人族之物,被人看见总是要生出祸端的。阿谣别怕,奶奶护着你。”
我从小就顽皮,闯了多少祸事奶奶都是这一句“阿谣别怕,奶奶护着你。”我就真的不怕了,因为父亲又不敢忤逆奶奶。
即使如今天这般我感觉到我闯了多大的祸,听了奶奶这一句“阿谣别怕,奶奶护着你。”心里却也是安稳的。
幸好真的没有人发现箫的存在,我也听奶奶的话,白日里都藏的好好的,只在晚上给屋子施了隔音的术法后才拿出来吹上一吹。
鲛人善歌,对音律也最是精通,虽说我是个半路出家又没有师父教导,但也不过几十日,便能照着曲谱吹出一曲《凤求凰》,这是人间的曲子,流传到我鲛人族。
可惜,我实在太笨,这次奶奶也没能护住我,我二姐阿楚是我父亲的妾室所生,她表面上与我交好,却在背地里偷偷害苦了我,我从凡间回来的时候她便感受到了那萧上的灵气,设计偷偷解了萧上的封印,我却不知,仍带着这萧在鲛王面前走来走去,鲛**怒,认为我勾结神界,毁了长萧,将我关在暗牢里,用长生锁锁住了我。长生锁可不是延长寿命用的,长生二字取自“长久痛不欲生。”被长生锁锁住三年便会魂飞魄散。奶奶拼上了祖父一生征战的荣耀,都没能为我求下来这个情。
我只能忍受三年的煎熬,等待着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这是我被锁住的第十日。
每时每刻都仿佛有尖刀挑开皮肉,然后一刀一刀将血管神经剁成碎末,又有时仿佛有千万只虫子爬进身体里,不停的啃咬,有时我觉得我身处极北,周围全是坚冰,下一秒就会被冻死,有时却觉得自己在一个巨大的火炉里,被烧的皮开肉绽。
当真是痛不欲生。
这才不过十日,我便瘦的不成样子,一心求死,偏偏日日都有人强行给我喂下吃食,求死不能。
我昏昏沉沉不知时间流逝只觉度日如年,也不吃自己如何能熬过三年。
第二十日时,我听见了海螺的响声,本以为是错觉,后来却听的越发真切,那调子是我熟悉的悲凉。
夙,是你在吹海螺吗?
一定是的,只有你吹得出这般悲凉的曲调。我第一次听就深深的陷了进去,忍不住去探索这悲凉的调子后是怎样悲伤的故事。
夙,你吹海螺的时候,可否想起过我?奶奶说,你是神,很厉害的神,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族低贱呢?
海螺声想我便清醒,海螺声息我便昏睡,忍受着长生锁的痛苦。
就这样昏昏沉沉不知多久。
有一日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被一个人抱起,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极了夙,他说“阿谣,不要怕,我带你走,没人能伤害你。”
他的怀抱温暖的像是春天时被阳光晒烫的大海,我舒舒服服的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阿谣,你可快些醒来吧。”我清醒后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就来自于奶奶,那慈爱温柔的声音让我鼻子一酸,有了流泪的冲动。
“奶奶,我,我不是在暗牢里吗?”
奶奶见我醒来欢喜得很,唤人端来补品“傻孩子,什么暗牢,你可真够顽皮,竟自己偷偷出海,可还记得自己差点儿被渔人捕了去,若不是你的哥哥们多留心了些,知道你要出去,所以尾随了你,将你救下,你还不知道受多少苦呢。”补品端了来,奶奶一勺一勺喂给我。
“不对,萧呢!”
“什么萧,怕是做梦了吧,你昏睡了足足一月,将梦境与现实混了吧?”
是做梦吗?
可是,夙的眉眼确是那么真实啊,怎么会是梦呢?我还记得那曲子的悲凉,记得他眉目间的疏离,记得他抱我时冰凉的手指,记得他笑起来时的温暖,怎么会是梦呢?
不对,还是不对!我揉了揉发疼的头,却发现长发上空空的。
海螺,我的海螺不见了。
不是梦!不是梦!
他们为什么都说是梦呢!
他们在隐瞒些什么?
他们要瞒,我便假装相信做了个梦而已,在家里乖乖养伤,伤一好,我就又趁着深夜浮出了海面,没有月亮,星星也被乌云遮住了,我没有听见吹箫的声音,我刻意向岸边游去,甚至刻意停留了许久,没有渔人,也没有吹箫的人。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持续一个月都在深夜浮出海面去寻找吹箫的人,也同样是是日复一日,什么都找不到。
仿佛那一日惊鸿一现,真的是场浮华的梦。
可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