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歌一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晋·干宝《搜神记》

　　壹、南海有鲛人

　　我叫阿谣，是居住在深海里的鲛人女子，世人贪图鲛人的眼泪，能幻化成珍珠，价值千金，不断猎杀？世人皆以为为躲避人类的猎杀，鲛人久居深海不出，捕猎鲛人，只存在于老渔人的故事里。殊不知有年幼的鲛人，听了老鲛人的故事里的世间繁华，常在深夜从深海里浮起，只为见一眼尘世繁华。

　　我就是那些好奇的小鲛人其中一个，我如今才活了不过几十年的岁月，在鲛人长达三百年之久的寿命中，几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我的兄长姐姐们也有的在小时候偷偷浮出海面，见一见人间的点点灯火，他们告诉我，在月上中天时浮出海面，人间正是灯火阑珊时，那时没有渔人没有渔船，万物皆休，见一眼人间灯火繁华，即刻便归，切不可贪恋分毫，尤其不可向海岸处靠近，那里也许有未归的渔人，图谋着鲛人的眼泪。

　　奶奶说，所有被人类抓住的鲛人，无论如何折磨，致死都不肯流下一滴眼泪，鲛人的眼泪最珍贵，只能为最爱的人流淌。

　　我似懂非懂，但却知道流泪的困难，人说鲛人有泪，落化为珠，却不知鲛人常常一生无泪，除非极其痛苦，不然不会流下一滴眼泪。

　　我在月上中天时浮出海面，被月光照亮的大海波光粼粼，仿佛海市里蒙面商人从远方带来的五彩锦衣，我惊讶于这样的美丽，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极远处有渔人的灯火点点，天上还有繁星点点，相互映衬着，连成一片。

　　我听见有隐隐约约的乐声，并不是唱出来的歌声，那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呢？乐声里满是悲凉，仿佛有什么东西直击我脆弱的心脏，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听的入迷，摆动着鱼尾，向岸边游去，我并没有忘记兄长姐姐们的嘱托，只是我想，他们说，月上中天时，人间灯火阑珊，几乎没有人类活动，只是极偶尔有晚归的渔人会在岸边徘徊，我想，既然是极偶尔，那我今天便去看一眼，并不会遇见渔人的。

　　我着实好奇啊，究竟是什么声音，能胜过我鲛人可使月光暗淡的歌喉。

　　近了，海岸近了……

　　我终于见了那乐声来自何处，是个男子，一身黑衣，仿佛要与这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他的唇间抵着一个长长的像是棍子一样的东西，却有着好几个孔，他修长的手指在那几个孔间来回活动，那乐声就来自于他的唇间。

　　我听的痴了，忍不住随着乐声轻唱了起来。

　　却未曾看见，一张渔网撒开，将我困在网中，我慌了，拼命挣扎，我知道落入人类手中的后果，听说他们残暴异常，捕获了鲛人用皮鞭抽打，生生拔下他们的鱼鳞，逼迫他们流泪，好从中获取暴利。

　　这渔网却是十分结实，任凭我如何挣扎，也是没断一根，越挣扎越紧，勒得我生疼，那细细的鱼线勒进我的鱼鳞里，硬生生刮去好几片鱼鳞，鲜血顺着鱼鳞蜿蜒而下。

　　我死命地向海里挣扎，兄长姐姐们说，若是被捉住了，不要慌张，向大海深处游，只要到了深水区，渔人们就再拿鲛人无办法。

　　但我的力气怎能敌那三五个膀大腰圆的渔人男子，终究是被他们拖到了岸上脱离了海水，我知道，鲛人一旦离开了海水，就再没有从渔人手里逃离的可能。

　　我想，我是逃不过被人类捉去折磨的命运了，我也想好了，任凭他们如何折磨，我也不会流下一滴眼泪。

　　乐声停了

　　时光静了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我愣愣的抬起了头，见了那个从不远处走来的男子，他手里拿着那根棍子一样的东西，神色淡然，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没了渔人的拖拽，渔网松松垮垮的散在我身上，我尝试着从渔网中出来，怎耐鱼尾笨重，我没能出来，渔人还保持着刚刚拖拽渔网的动作，脸上还留着凶狠。

　　他蹲在我面前，手指灵活的解开我身上的渔网，那结实的渔网在他手下却如同易断的海藻一般，轻而易举就碎成几节。

　　我心里有些害怕，并不知道他是谁，我也听奶奶说过，这世上除了人类，除了鲛人，有妖魔的存在，有专门掌管生死的鬼界，有人类修炼而成的仙人，还有最后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我才不过几十岁，还小的很，除了鲛人并没有见过任何物种，连人类都是今日才见到，如何能吃的准这人的来头。

　　解开了我身上的渔网，他抱起了我，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我柔嫩的肌肤，我忍不住一哆嗦，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啊？”

　　“我？”他微蹙了眉，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轻轻答道“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有些愣，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这算是哪门子回答，但念着他好歹是救了我的命，现在又说不准要带我去哪，只好又问但“那，你叫什么？”

　　他没回答，轻轻将我放在浅水里“回去吧？”

　　“啊？”我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指着自己“你，你要放我回去！你不要我的眼泪吗！”

　　“我要你的眼泪做什么。”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似乎为我的这个问题而好笑，他那么冰冷的一个人，眼里有了笑意，竟如同暖阳一般，我痴痴的想，可真是好看。

　　“我是鲛人，我的眼泪能化成珍珠，价值千金！”

　　“那又如何，你若是还不走，我没准改了主意，捆了你，拿去集市买了，能换千金。”

　　我又鼓了腮帮子，咬住了嘴唇，还是又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

　　“我，”我垂了眼帘，支支吾吾的说“你救了我，我想报恩。”虽然我知道，我是鲛人，生活在海里，而他，生活在岸上的物种，若是今日别过，只怕日后永无相见之日，又何谈报恩一说。

　　“那，你便记好了”他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写下一个“夙”字，“这是我的名字。这个字读‘夙’。”

　　“夙？”我跟着他重复，冲他扬起一个笑脸“我记住了。”我又鼓了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我指着那根棍子。

　　“你喜欢这箫？”他从袖中抽出那根棍子，送到我手中“喜欢便送你吧。”

　　我没说话，我虽是着实喜欢这棍子，但是他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感谢人家，反倒是要了人家的东西，这总是不好的，思量再三，我取下发间的海螺也学他的样子塞到他手里“那我也送你这个了，算是换你的，你的箫，你吹这个海螺我就可以听见的。救命之恩，我日后再报。”也不容他反驳，我就一头扎进了海里，游向大海深处。

　　夜神望着那在海里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影，唇边竟挂着一抹浅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海螺，一圈一圈可爱的花纹，泛着莹莹的光芒，去那个鲛人女子一般，明媚动人，不像是他神界的女子，冷若冰霜，艳若云霞，虽美，但没了灵魂。

　　他握着海螺，突然间想起她那么执着的问他的名字，他却忘了问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