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字句如汹涌波涛席卷而来,伍拾肆的脑中如一片汪洋,浪花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千堆雪散,海面变得风平浪静。海面中央生出一团漩涡,海水向其中倾泻。
又过了许久,大海不断缩小,成了一处湖泊。湖泊里的水继续灌入湖中央的漩涡之中。
再过了一些时间,湖泊变成了一个小池塘。池塘又缩小成一汪清泉,清泉再缩小,化作一滴水。
水滴凝作冰晶,然后碎成粉末。
那不是什么粉末,那是光粒。
脑中的一切被光线所替代。这些光线便是神识。
伍拾肆睁开眼,他眼里有光。他会神成功了。
石室里,老人坐在草团上,正用神识读着身前的一本古书。古书放在石桌上,旁边摆着两张木托盘,一张里的碟碗皆空,一张里的碟碗里装着还留有些余热的饭菜。
一道强烈的神识波动传来,老人抬头“望”向伍拾肆,十分吃惊。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他叫了起来:
“小六,你究竟读了多少书?”
伍拾肆想了想:“大概与一楼那些书差不多多?”
老人说不出话来。
幽阁一楼藏有两千卷正野史籍,五百卷心法,六百卷剑谱,基本涵括了天下所有书。
而老人不知道的是,伍拾肆除去这些,还背过许多小说、演义、剧本、诗词、散文甚至菜谱。除去那几卷修行启蒙书以及禅宗三千卷佛经,他已算得上是真正地阅尽天下书。
不,是背尽天下书。
他脑中有一片海,会神自然十分轻松,凝出的神识更是十分强大。
“此子……不可量也。”老人感慨道,“时候不早了,你吃完便去睡吧,明日再来。”
伍拾肆应过,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原来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外面天大概早已黑透了。
他不禁想起那时陈小峰在山道上对欧阳莲所说的:“这种挨饿的感觉,到了昆仑,你很快便会心甘情愿地去选择习惯他的。”
伍拾肆出了幽阁,将两只托盘放回灶堂,发现师兄还在那等他。
“碗给我吧,我洗。”姜白石笑着接过两只托盘,“很晚了,去宿舍睡了吧。”
伍拾肆点点头,谢过师兄,便向东面的宿舍走去。他与欧阳莲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走进门,发现欧阳莲已经睡着了。
伍拾肆躺到床上时,窗边几株竹子正在月光下随风舞动。他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
夜空中繁星点点,最亮的那一颗却也敌不过月亮的光芒。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黑色幕布之上,星光环绕,只显得月光更加明亮。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这片竹海之上,竹海便被染作蓝色。一阵热风吹过,竹林起舞,蓝色海面掀起波浪。
竹海正中央最高、最粗的那株竹子并没有动,因为竹梢上坐着一名少女。少女身着紫色衣裙,墨色长发如瀑般自脑后挂到腰间。她闭着眼,但依旧可以看出她很美,白皙的脸、端正的五官,若再长大一些,便是仙女也要自叹不如。
这样一名少女为何在深夜仍坐在这月光之下、竹梢之上?莫不是为了躲避这暮夏巴蜀之地的酷热?还是在防止嗜血蚊虫的叮咬?
竹海不知道,星星不知道,月亮也不知道。
少女突然睁开双眼。
只见一道身影自地面向这竹梢飞来,落在相邻一根竹子顶端。是一名身着青衣的瘦削男子。他的皮肤也如衣服般透着青色,一头短发更是深青得发乌,凌乱地生在脑后。
男子弯膝跪在竹梢:“见过圣女。”
“起来吧,青魑。”少女淡然道,声音如珠落玉盘。
青魑站起身:“圣女,已经很晚了,该下去睡了。”
“别急啊青魑,我问你,初境之后是怎样的境界?”
青魑一愣:“圣女,您又要破境了?”
“我到炼体境已经一年多,方才察觉到了瓶颈。破境倒还不至于,最早也要到秋天了。”
一年多便至炼体巅峰,这是什么概念?青魑暗想。不愧是圣女。
“五年前圣女说要修行,我便将初境的几个境界告诉给您,分别是会神、察己、引真、化元、洗髓、炼体。
“至炼体巅峰,体内便有了十分充沛的真元,肉体也足够强硬,接下来,便要在神识的引导下,将真元放出体外,步入上境的第一个境界,感外境。
“真元放出体外之后便能进行战斗,而对于修行者来说,法器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在战斗中可以极大地提高战力。而只有将神识与真元相融,注入其中,才能发挥出它们最大的威力,这一境界被称作御物。”
说完这些,青魑伸出手。一团青色的光芒自他掌心亮起。
“这便是真元外放。御物境我讲不大清,也不方便演示,讲下面一个境界好了。”
只见一点青光在他眉心亮起,凝成一个小漩涡。
“这是灵窍。随着修为不断提升,只依靠经脉吸收外界真气太慢,于是便有了凝窍境。灵窍就相当于一个直接将你体内世界与外界相通的通道。”
语毕,便有几道青色真元自青魑灵窍而出,落入掌心,青光大盛。他又一挥手,这些真元便又飞回那漩涡之中。
少女听得十分认真,青魑的演示她也看得很是痴迷。
“接下去便是通然境,感悟自然规律。到了这个境界,便有呼风唤雨之能。再上面是无形境,有隐于天地,与天地合一之大能。上境最后一境是入圣境,到了这个境界,几乎已经超越这世界的限制了。这三个境界我也不演示了。”
“没了吗?入圣之后呢?”少女好奇地问道。
“上境之上,鲜有人至。乃是天地无法拘束之境界,谓之天地境,有摘星、齐物、逍遥三境。到了天地境,大概便能穿梭于大千世界之间,手握日月,可摘星辰,不为凡尘所缚,是真正的逍遥。”
“哇噻。”少女感叹着,两眼闪烁出激动的光芒。
月亮已经爬到他们的正上方。子夜了。
少女打了个呵欠,问道:“青魑,美吗?”
青魑一愣,说道:“美,圣女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傻子!”少女脸一红,嗔道,“我问的是月亮!”
青魑笑了笑,说道:“蜀地月亮很美,但没有家那儿的月亮好看。”说完,笑容竟带上一丝苦涩。
“我困了,睡觉去了。”少女急忙转移话题,说完,跳下竹梢。
竹林之间的小道上,少女走在前面,青魑跟在后面。
“青魑啊青魑,你真应该同白魉换一个名字。”
“嗯?”青魑一时不明白少女的意思。
“你个白痴!哈哈哈……”
少女笑着,但眉目之中透出一抹忧伤。
她从腰间取下一支玉笛,吹了起来。这是一首悲凉的曲子,是安魂曲,亦是思乡曲。
她脚边的草在笛声中迅速枯萎,化为一团元气,飞入那支玉笛之中。
和着笛声,青魑唱起了一支悲歌,用的是南蛮方言。这是他们家乡的语言。
在月光之中,一切变得更加凄凉,仿佛从夏天一下子变成了秋天。
少女流下一滴泪。
青魑没有哭,但他的歌声在颤抖。
他们想家了。
笛声渐弱、歌声渐止。少女重新将玉笛系在腰间。
“不周山,我们何时才能回去?”
她自言自语道。
月仍挂在竹梢,星却好像不见了。
……
“察己的速度取决于你神识的速度,神识越强大,察己便越快。”
石室之中,老人喝着木碗里的白粥,说道。身前的木托盘里还放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盛着半只咸鸭蛋的木碟。这是他的早饭。
“这咸鸭蛋还真是百吃不腻……好了,小六,开始吧。”
坐在草团上的伍拾肆点点头,闭上了眼。今天他背上什么也没有,穿着一身白衣。
伍拾肆脑中依然全是光。而这光的源头,是一枚太阳。这太阳便是他神识的本源。
这太阳突然动了起来,绕着圈旋转,但什么也没发现,又停了下来。
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太阳没有眼睛。
太阳在原地滞留了许久,然后开始膨胀。光线突然黯淡,许多光粒聚向那太阳,然后凝成一只手。
太阳很快又长出了一只手,再就长出了两条腿。当最后一道光线黯淡之后,太阳已经化为人形。
这个人身着白衣,有一头整齐的黑色短发,正是伍拾肆的模样。
伍拾肆飘浮在空中,空中一团漆黑,像到了晚上,因为太阳不再发光。
伍拾肆举起右手,右手便发出光线,照亮他的四周。
他看到身体下方有地面,便落了下去。
地上是白色的,有冰雪般的东西笼盖着。白色十分宽广,一望无际,就像是一片雪原。
就像伍拾肆熟悉的那片雪原。
于是地面变得明亮,尽管天仍然是黑色。
伍拾肆熄灭发光的右手,行走在雪原之中。
天空并不飘雪,那这么多雪是从哪里来的呢?
伍拾肆不知走了多久,然后他看见了一眼泉水,就在远方的冰雪之中。他向那里走近。
汩汩泉水缓慢地涌出,但泉水的水位却不上升,面积也没有扩大。莫非这片雪原之上覆盖着的冰雪,全是那眼泉水所化成的?
伍拾肆睁开双眼。
他的体内有一片雪原,雪原里有一眼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