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烧好了，饭也盛好了。大家吃吧。”伍拾肆将一瓷盆番茄蛋花汤放到桌上，便招呼着姜白石与欧阳莲来用餐。十月跟在他身后，从灶堂里走了出来。
偌大的内门食舍摆着五张大圆木桌，今天却只有最中间那张上冒着热气。围着那张木桌放着四张竹椅，被竹椅包围着的则是四碗米饭、四双筷子、五个菜、一个汤。
这便是伍拾肆他们三人在昆仑内门吃到的第一餐饭。
关于这餐饭，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最后的分工——欧阳莲劈了柴，伍拾肆被十月使唤着烧火，那么掌勺的自然是十月。
“嗯，不错。味道很好。”姜白石坐下，将一片青菜夹入口中，赞道。
没错，正如他昨天所说，这个大师兄方才一直在灶堂内外瞎转悠，什么也没干，只负责监督。
或者说，他只负责吃。
三人说不出什么话来，便都坐下，吃了起来。姜白石见氛围不对，便也住了嘴。
菜的味道的确不错，但也正是在一筷菜、一勺汤、一口饭之间，四人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欧阳莲打破沉默道。
是啊，少了什么呢？伍拾肆想着，盯着面前的青菜、萝卜、冬瓜、土豆、豆腐以及番茄蛋花汤……
“啊，我记起来了，”姜白石笑道，“今天没人打猎。看来我下午有事做了。”
四个人很快都吃好了午饭，十月正欲收碗碟，被姜白石止住：
“先放着吧。这样，我布置一下下午你们三人的功课。十月、欧阳，你们去后山剑坪上练剑。”
“练剑？”欧阳莲问道，“怎么个练法？”
“剑坪那里有几把木剑，你们一人挑一把，然后对打。我先去打些野味，到时会来看你们。去吧。”
“是。”欧阳莲与十月齐声应罢，便离开了食舍。
“伍拾肆，你过来。”姜白石见二人走远，突然开口道，“听父亲说，你还未修行过？”
“是的，师兄。”
“唔，那行。去灶堂里取两只木碟、两只木碗、一双木筷和一张方木托盘来。”
伍拾肆不明白师兄的用意，但还是将这些东西取了出来。只见姜白石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坛和两只蛋。
他将托盘接过，然后把碟子、碗、筷依次摆好，把桌上所剩不多的几样蔬菜全倒入一只木碟。一只木碗被他交给伍拾肆去盛些饭来。
接着，姜白石将手边小坛之上的封泥揭开，便有一股浓郁酒香自坛口倾溢而出。剩下的一只碗便被他用这坛中的浊酒注满。最后，他将那两只青皮蛋放入仅剩的一只碟子，朝伍拾肆笑笑：
“今日没荤菜，只好用这好酒与咸蛋将就了。”
说完，一弹指，两道极淡的剑意随心而动，将那两只咸鸭蛋切成两半，露出里面冒着红油的蛋黄。
“既然还没修行，那可要赶紧开始了。去幽阁吧，沿着西面那条山径走走便到了，那里有很多藏书。还有，顺道把这个木盘送到幽阁的二楼。”
伍拾肆这才想起师兄昨天说到，这素锦峰上还有一个人。这饭菜想必便是为“阁里那位”准备的。
……
素锦峰上西面这条山径很是不同，它不是用石板铺就而成，而是直接在山体岩石上凿出来的。至于是用什么凿出了这条小道，伍拾肆想，当然是剑。
幽阁宛如一只黑色的豹子盘踞在山崖，倚着一道峭壁，这说的是它那用墨漆染过的木材搭成的第一层。从外看，它只有一层，等到伍拾肆走进去以后，才明白师兄说的二楼在哪。
幽阁的入口便是那斜卧黑豹的嘴，伍拾肆端着托盘走进去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一只大兽吞了进去，眼前发黑，没有一丝光明。他又往前挪了一步，顿时，光线充满了他所在的这整个空间。
他抬起头，望见许多粒大小不一的夜明珠镶嵌在木质的穹顶之上。他的面前则是一排排纵横交错的书架，有的是用竹竿架的，有的则是直接用整棵树雕成。一本本古朴的书籍紧密排列在书架上，陈旧但又无一丝灰尘。
在夜明珠的淡青色光辉中，他望向幽阁最里头的那堵墙。那其实便是一道石壁，被凿出一个个塞满了书的凹陷。而在这石壁的中央，则被凿出了一条通入山体的道路。那是一级级石阶，通向上方一处用黑帘遮住洞口的石窟。
那里想必便是幽阁的第二层。伍拾肆暗念道。原来幽阁的第二层在山里面。
伍拾肆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迈步朝那石阶走去。
他来到石壁之前，正欲踏上第一级石阶，却有一道声音自上方石窟中传出：
“放那吧，我自己来取。”
这声音苍老、浑厚，带有一丝威严，似乎让空气与光线都微微颤抖。
伍拾肆于是将手中托盘放在第一级石阶之上，便转身想去找几本关于修行的书。他在山中博览群书，心法、剑谱都看了不少，却一直没读过关于如何开始修行的书。
“等等。”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伍拾肆闻言停下了脚步。
“今天怎么换了个人？”那声音突然变轻，失掉了浑厚与威压之感，便只剩下苍老，和颤抖，与一位年迈老者的声音无异，似是在自言自语。
伍拾肆正欲说些什么，那声音再次变响，浑厚而威严：“你来幽阁做什么？”
“找些关于如何修行的书。”伍拾肆从容答道。
“这里可没有这种书，这种书只有在墨丸峰上找得到。”
伍拾肆心想这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声音重又变轻，“上来吧。”
伍拾肆一惊，心想他为何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转过身来，却看见一只手从黑帘之后伸出，朝空中一抓。便有一团光线从伍拾肆头顶落下，是一颗有半个脑袋大小的夜明珠。这发光珠子在伍拾肆惊讶无比的目光中向前飞去，落在那只手中。
在淡青色光线之中，伍拾肆看清了那只手。那只手仿佛一截枯木，生满沟壑般的皱纹。
他还看清了手的主人。这是一名满面沧桑的老人，白色长发飘然于脑后，两只眼珠白而无光——竟是一个瞎子。
伍拾肆还看清那洞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黑帘，只是因为老人身后的窟中没有一丝光明。
“还愣着干嘛？”老人颤抖道。
伍拾肆再次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朝老人行过一礼，端起托盘，踏石阶而上，随老人走进石窟之中。
老人身着一件破旧褴褛的黑袍，个子挺高但有些驼背。他抬手将夜明珠送至窟顶，这石窟之内的布置始映入伍拾肆眼中。
这是一间用剑削出来的石室，空间不大，正中央摆着一张石桌，前后各放着一张草团。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叠古书。老人走至桌边，理出一块位置，然后盘膝坐在桌后的草团之上，挥一挥手，示意伍拾肆将托盘放在桌上。
“坐吧。”老人说着，拾起托盘里的木筷。
伍拾肆坐到桌前的草团之上，继续打量这方石室，然后看见老人身后的石墙上有一道紧闭的石门。
“怎么全是蔬菜？无名岳今天又没杀些牲畜？”老人用筷拨弄着木碟里的菜，嗔道。
伍拾肆收回目光，心想原来这些食材是从无名岳上送来的，又心想这位老人怎么能看见盘里的菜？最后想到师兄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便开口道：
“师兄说，今日没荤菜，只好用这好酒与咸蛋将就了。”
“唔。”老人举起盛酒的木碗闻了一闻，“白石这小子，大概是他自己也忘记打几只野味了吧？”说罢，呷了一口酒，夹起一筷青菜放入口中，赞道：“不错。酒不错，菜也不错，比白石烧得好吃。”
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将饭吃完、菜食净、酒饮尽。他将最后一口酒吞入肚中，然后抬头“望向”伍拾肆：“你叫什么名字？
“伍拾肆。”一句干脆利落的回答。
“嗯，不错，好名字。那我叫你小六好了。”老人笑着说，“小六啊，你是新来的内门弟子？怎么，还没有开始修行？”
“是。”伍拾肆有些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拘谨地应道。
“那我教你好了。”老人随意地说道，“看在这酒与鸭蛋的份上。”
伍拾肆闻言便欲行礼道谢，却被老人止住：
“免了。按辈分算，你应称我为师爷，不好听。让你喊我师父又不大好。我尽管修剑多年，但如今也算是个读书人，你叫我一声老师我便满足了。”
“学生小六见过老师。”伍拾肆仍行过一礼。他还是不明白这“小六”的称呼与自己名字有什么关系……
“小六啊，你背上这两件东西不错。”老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伍拾肆背上是一件斗篷以及一样用布包裹的物件，都是他从玉山带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了解。老人却一眼“看”出来这两件东西不错。
问题就在于，老师双目失明，究竟是如何“看”到的呢？
“是啊，老师我是个瞎子，却能看得见，是不是很神奇？”老人笑着“盯”着伍拾肆。
伍拾肆只觉得就好像有目光扫过自己的脸甚至于脑子，他表面上的波澜不惊与内心里的诧异全部被老人一览无余。
“这便是神识。”老人说道，“足够强大的神识有时比真元更重要，二者实际上相辅相成。我之所以双目失明却能视物是因为神识外放便能感受外物，并且我的神识很多；而能知晓你心中所想是因为我的神识很强，而你还没有神识。”
伍拾肆点点头：“修行的第一步便是会神。”
“不错。所谓会神便是将脑中一切凝作神识。聚精而会神者是也。”老人满意地说着，他很欣慰地发现自己所收的这个学生的悟性比他想象中要高。他继续说道：
“神识凝成便可以外放，但只有内敛于己身，方才步入下一境界，是谓察己。
“这是最基本、最简单的两个境界，但就算是天赋极高的修行者，因为初涉修行之道，最少也得用上三个月的时间。
“会神的时间取决于你的见识，脑中所记越繁多，会神便越容易。小六，你读的书多吗？”
伍拾肆想了想自己过去十几年里每天所背的书，道：“挺多。”
“还记得多少？”
“全部。”伍拾肆毫不犹豫地答道。
老人呆了呆，道：“那开始吧，闭眼。”
伍拾肆闭上双眼，他开始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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