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其三

十三年前，人人都知成王殿下最为宠爱天宁公主，甚至可以说是百般维护。成王在当年的皇子中算得上是最有权势、最有野心，也最有能力的一个。朝中凡是明眼人，基本上都看得出来这储君的名头迟早是他的。所以说，成王要护谁，便再没人有胆量去招惹了。

世人皆道成王心地善良爱护自家皇妹，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根本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呵护。

“是。我爱她。”

没人知道成王对自己这位天生残疾的公主殿下怀着的是怎样不可告人的心思，就连天宁自己，也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上元灯节，成王告诉她街市上有花灯展，约定好傍晚时分会带她乔装出宫赏焰火华灯，却不料东夷皇帝苍犰快马送了封急令，说是皇子离宫不知下落，追查到经临蓟州进了我境，两国之间不便加派人手，请求皇帝老头遣人追查，并承诺了谢礼白银黄金。皇帝老头原本不想管这桩子破事，却又舍不得那笔谢礼——倒也不是因为朝廷缺钱，而是他本身就爱财如命。皇帝老头把烂摊子统统丢给了成王，要他五日之内把人掘地三尺也给找出来。成王虽不情不愿，可君父之命不得不从，只得爽了与天宁公主的约。

公主生为皇家子女，又加上天生残疾，自幼被圈在高高的宫墙里几乎是不见天日，生长了十五年更是从没见过上元街市的灯节。

她做梦都想出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真真实实原原本本的样子，而不是只能呆在深深庭院里听老宫女们用变了味的苍老的语气来讲述人间。

她一气之下偷偷地从宫里逃了出去，迷迷糊糊七拐八拐真的拐到了街市上。就在那儿，就在阑珊的灯火下面，她见到了一个男孩。那男孩见她腿脚不便，在她险些被人流挤倒的时候拉了她一把，然后便一直搀着她逛完了整条街。公主回到宫中，面对着所有人的指责默不作声，最后对成王说，她爱上了一个男孩。

“贵嫔，你知道那有多么荒唐可笑吗？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他家从何处是否是京城人士，就告诉朕她爱他？”

成王气疯了，却不得不装出很温柔很理解的模样，笑着要求公主带他去见他。

“在朕的印象里，那一直是座空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那个男孩就坐在台阶上，蒙着脸，笑着朝天宁打招呼。”

“天宁突然对他说喜欢他，要和他私定终身，还要朕做为证者。那个男孩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说的全部都是拒绝的话。天宁当时就哭了，朕从没见她那样难过。”

“朕杀了他，一剑刺穿了他的腹部。天宁她......”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心口堵得慌。我想，我已经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无非是公主伤心欲绝，自弑在皇上面前。他只能说那人刺杀公主，他将反贼就地正法。丧仪之后，天下任何人都不得提起天宁公主。

我以为，这样的故事只会发生在话本子里。公主爱上平民，爱而不得最终殉情。皇子心悦皇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从前我听哥说过一个词，好像叫——狗血。是的，狗血，但那种悲哀就这样真切。两条年轻的生命消逝与皇上的剑下，它们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十几。

我觉得皇上该恨，可恨，但又很可悲。是了，爱一个人，有错吗？比起这种让他痛苦纠结的、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感情，难道不是待到称王称帝后坐拥后宫嫔妃无数，哪怕爱上一个后宫女子更好些？他难道不悔吗？他不恨吗？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如若重新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定不会再爱上自己的妹妹。

爱人没错，可若是爱上皇子，爱上公主，爱上君王，就是不该。

皇家之人的婚姻，向来都只是政治和利益的手段。爱上一个流着皇族之血的人，就注定此生的悲剧。

他抱住我，跟我说，朕是真的喜欢你。

也许吗？也许吧。若非如此，料骄傲如他定不会主动向旁人提及这段过往。

谁知道呢。

我让阿离秘密地找来了一幅天宁公主的画像——也是整个京都唯一没有被烧掉的一幅。画上的人儿的确容貌上乘，身形纤弱，眼角游客泪痣。我让阿离把那画像瞧了又瞧，最后阿离说，我们两个的眼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

我把画像拿过来看了看，又递还给了阿离。

“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