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其一
我终于意识到，在这后宫之中从来都没有井水不犯河水的道德约束，只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如果我不强大，就得任由他人百般欺凌践踏，一生都在疾苦中度过。如果不想被阴谋蚕食，躲避是无济于事的，只能走到阴谋中间去，成为搅弄阴谋的那个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保护在意的人，保护自己。
“阿离，你过来。”
“娘娘。”
“阿离，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给你足够的银两，你出宫去，青州鸦县郊外有座小宅子，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后过安生生活。”
阿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手指紧紧地绞着衣裙，眼泪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涌上眼眶：“娘娘要赶阿离走？”
我叹口气揉揉她的脑袋：“这是第一条选择。第二条，留在我身边。”
“阿离要跟着娘娘！阿离不愿走！”
“阿离，你听我说完。你可知这后宫凶险？你留在这里，可能会吃很多苦、受很多委屈，甚至可能会葬送性命。”
“阿离不怕苦。阿离不走。”
“你可想好了？”
“是。阿离不走。”
我扶起阿离的肩膀，抱了抱她：“好。”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好奇怪。我为什么又哭了？我小时候似乎没有这么爱哭啊？我也不知道。反正自此以后，秦厌维的眼泪再也不会这样便宜的往下掉。至少，要用在有用的地方上——要么值钱，要么值命。
重生其二
三年之后，我十五岁。
这三年来，我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皇上再没有翻过我的牌子，因而那些嫔妃愈发的趾高气扬——原来我只是个一夜荣宠的可怜人罢了。杨嫔晋了贵嫔，婉贵妃混的更是风生水起，几乎可以说是宠冠六宫。也有源源不断的新的面孔冒出来。陈尚书的侄女陈梦迪，初进宫时不声不响，两年不到爬到了贤妃的位子。当年名动京城几乎可以和姐姐齐名的沈家小姐沈青绒，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因为性格跋扈止步于贵嫔。
这几位娘娘，私下里明明斗得如火如荼，明面上还要持有颜面互相称一声姐妹。我一开始还觉得反胃得慌，如今也习惯了。兴许不只是习惯，而是因为我自己也在这种表演游戏中得心应手了。
“茗嫔妹妹的发簪是哪里来的？如此好看。”
我笑眯眯敬了杯茶:“贤妃姐姐过誉了，妹妹这些内廷司送来的廉价首饰，哪里比得上皇上送您的那支碧玉簪？听说呀，那可是全京城仅此一支的珍品。看来皇上真的很宠爱姐姐呢。”
陈梦迪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对氛围的扭转。
杨贵嫔把茶杯往桌上一磕，酸溜溜的说:“仅此一支？珍品？我上次还瞧见一个下等婢女戴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谁知道是皇上用来打发谁的呀？”
我抿了口茶，依旧笑着——那种没心没肺的笑，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笑。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句话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我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姐姐——不声不响，不争不抢。姐姐还是那么好看，甚至比三年前还要动人，眼睛却总是没什么神气。姐姐封了妃后常常来清秋宫找我，告诉我说皇上说姐姐那么漂亮的一双眸子，偏偏给了这么一个忧郁的姑娘。我也笑，说姐姐忧郁也好看，姐姐最好看。姐姐也看向我，垂了垂眼睑示意。然后我将眼神别开，一只手摆弄着小巧精致的茶盏。
陈梦迪的笑容僵在了一个异常尴尬的角度，似乎气的不轻，嘴角微微抽搐着，眼睛狠狠地盯着杨贵嫔。
“不知上次又是谁杖杀了贵妃娘娘的宫女，险些被皇上禁足宫中……”
我笑着把茶碗放下，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很好，矛头即将指向贵妃。
徐乔乔显然不是吃素的主——不吃素，也不明着挑起争端。这种情况下她总是会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简直比皇后娘娘还要宽容慈祥。若不是知道这个一脸无害的女人曾经指使御膳房嬷嬷送冷食来刁难我，以致于后来在糕点里下毒试水，我几乎都要以为徐乔乔是这里少有的好人了。
可惜不是。徐乔乔如果是好人，就不会是贵妃了。
果然不出所料，徐乔乔用指节敲了敲桌板:“好啦好啦，贤妃妹妹，你就不要怪罪杨贵嫔了。她也是一时气急，加上妹妹性子向来张扬些，下手重了。本宫没有计较的。”
一瞬间气氛很僵。
贵妃接着说:“叫妹妹们来是品茶的。这是衮州出的新茶，据说很好，宫里是喝不到的。快尝尝。”
我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然后姐姐端起茶递给贵妃。贵妃刚要接，手指触到茶杯壁的一刹那便静叫着缩回了手。一碗滚烫的茶就这样浇在了徐乔乔那娇嫩洁白的手臂上，滑落掉地碎成了片。
姐姐低着头:“都是妹妹不小心，娘娘责罚我吧!”
贵妃白着脸:“无事。本宫去换身衣裳便是。”
贵妃前脚刚走，众嫔妃便一个接一个哭喊着肚子疼。我蹲在地上，感受着腹中刀绞一样地疼痛，只觉得冷汗都下来了，只等着人群中有人喊到:“茶里有毒!”
疼也值了。这回婉贵妃，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内廷司差人来调查毒茶事件了，很轻易就揪出了御膳房的管事嬷嬷。
清秋宫。
“阿离，审查结果如何了？”
“管事嬷嬷进了慎刑司不到两天，就把贵妃供了出来，连那些药藏匿的位置都一并招了。皇上大怒，召了贵妃觐见。大家都等着看笑话呢，婉贵妃却春风得意地出了御书房。当天晚上，皇上还留在了婉贵妃的华春宫。”
“我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徐乔乔一定对皇上说这么明显的败露一定是有人陷害。”
“皇上居然信了……”
“当然要信。换成是我，我也会信。不过下毒根本不是结局，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从嬷嬷那换来的药粉怎么处理？”
“不急。在御膳房附近找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还有用。对了，让你查的事，查到了么？”
“查到了。陈家、徐家，都有牵扯。陈尚书是太子心腹，当年抄府那个人，是他的心腹将领，陈崇。至于徐家，推波助澜而已。婉贵妃这些年之所以荣宠不衰，也是因为徐家的财力对朝廷很重要。”
“徐家的财力？徐蓬一个博士，又不是户部掌管钱粮，怎么会富有到让皇上都有所忌惮？”
“娘娘，您也知这地方密不透风，查这些实属不易，已经……”
“我知道。把剩下的查完，顺带打听一下徐家的钱是什么来头。阿离，小心些。”
阿离离开后，我起身去了流云宫。进门的时候，姐姐正在咳嗽，看见我便转过身来瞪着我，屏退了左右钳着我的手腕:“厌维，为什么要这么做？”
“毒不是我下的。是徐乔乔她咎由自取。本来要在茶里做些什么别的手脚，御膳房那嬷嬷做事前，我把药换了。”
“你只说让我想办法支她离开，不让她喝到茶，却没告诉我……”
“原本的药我还没来得及验证是什么，总之比腹泻药危害大的多。姐姐，你还得帮厌维一个忙。”
“要我做什么？”
“明日你想办法让皇上留在流云宫，请求他带你去一趟慎刑司，就说要看望一位故人，央求他悄悄带你去。”
“什么故人？”
“煎药数十载的老嬷嬷。”
姐姐倒吸了一口凉气，手紧紧的捂住嘴:“张妈妈!为……”
我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不是张妈，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倒卖宫廷器具被捕的，是个哑巴，关在御膳房那嬷嬷的隔壁。你只需要带皇上去那，到老嬷嬷跟前撒些泪便是。其余的厌维自有安排。”
“……好。”
姐姐看着我，眼睛里全是不可名状的复杂，就好像再说，厌维，你变了。
我想，我是变了，变得多了。可姐姐呢？姐姐还是那个清清静静不羡繁华的秦莞么？自我听见你说话的语气，话语里的急躁，我就知道，秦莞也死了。死于何时，未知。死于何事，也未知。
我走的时候，看见流云宫鎏金的花瓶里插满了芍药。
没有一朵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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