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欢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兴许它知道是我收留了它,无论我走到哪都跟着我。午憩的时候,寒欢有时候会跳上我的榻卧在我枕边。它总是夜里出去,想方设法的送些什么东西来给我。
早晨须得早起向太后请安——这对于我和阿离都是一种折磨。阿离原本不爱赖床的,至少爹刚把她捡回府的时候还不,知道跟了我这么一个不到日上竿头不睁眼的小姐,自此被我带的越起越晚。
我醒的早,听见阿离嘟嘟囔囔发着牢骚起了床,准备叫醒我,然后便是一声尖叫。
“啊啊啊!!!”
我险些以为是哪家妃子雇刺客来行凶了,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一把拉开房门,看见门口赫然一只死老鼠。寒欢蹲在一边,摆着尾巴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像在邀功。
阿离一嗓子把院里其它婢女也吓得不轻,霎时间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我一把捂住阿离的最,另一只手拦腰抱起寒欢进了屋,关门前冲院里那些婢女喊,把老鼠埋掉。那一天,姐姐也晋了嫔,封号清。
后来寒欢还叼回来过各种各样的东西,每次都会在清秋宫引起一阵骚乱。我一直纵容它这些跳脱的事,直到有一天它在我门口放了一条鱼。
一条金鱼,太后养的金鱼。
那时天气尚暖,放了半夜,那鱼都臭了。我看见那条金鱼尾鳍上三条金纹,认出是每天请安时都会在太后寝宫看见的那条鱼,吓得脸都白了。好在那缸里鱼多的数不过来,打理鱼缸的宫人和太后都没觉察出少了一条,可我还是心有余悸,让阿离去把寒欢关进了储物间,食水打开窗子从窗户缝里塞进去。
我本以为相安无事了,阿离也松了一口气,谁知有天清晨阿离走到我门口又是一声惨叫。我开门看见地上赫然又是一只死老鼠。
阿离怔怔的看了我一眼,我也抬起头看她,目光交汇的刹那我心底暗道一声不妙。等我和阿离冲到储物间里的时候,寒欢果然已经不见了。窗纸破了一个洞,不大不小,我估摸着用手掌丈量了一下,刚刚能够容纳寒欢的身子穿过去。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坐在桌子上等寒欢回来。都怪我太笨,我应该请人打个笼子出来的。可是直到傍晚,寒欢都没回来。我又等了一夜,那个夜晚过得那么漫长,可一直到东方发白的时候寒欢也没有出现。
兴许是受伤了?又或者跑出了宫被别人捡走了?别宫娘娘见寒欢可爱锁在自己宫里了也不一定。兴许没我想的那么糟糕吧?
我和阿离在深宫中乱走,险些迷了路,仔细检查着路过的每一处灌木和深草,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膳房。还没进去就听见管事嬷嬷令人厌恶的哑嗓子:“该死的畜生!这是哪个贱人养的,居然到御膳房偷东西!”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猫叫,我感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碎裂的东西。等我冲进去的时候,寒欢就躺在我脚下,脊椎断了,身体从中间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嘴里还在淌着血,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它琥珀色的眼睛费力地转了转,看向我,嘴里又呕出一大口血。
我抬起头看见管事嬷嬷居高临下的站在一人一猫之前,手里提着根铁棍——正打在寒欢身上的那根,觉得我浑身都在抖。而我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嬷嬷,你可知这是我的猫。”
嬷嬷腆着张笑脸,语气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皮笑肉不笑的脸让我胃里一阵翻搅:“哎呀,奴婢确实不知,还以为是哪个下贱宫女养的野畜生,一不小心失手打死了,还请茗嫔娘娘恕罪。”
“嬷嬷是在暗指什么?”
“奴婢不敢。奴婢也万万没想到是娘娘的猫潜到这御膳房偷婉贵妃定的点心,只是出手帮娘娘教训了一......”
“我秦厌维的猫,怕是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教训。”
“娘娘年纪还小,怕是须得识时务些。要是为了区区一个畜生得罪了贵妃娘娘,要有大苦头吃呢。”
行,区区一个畜生。行。
我把寒欢放到地上站起来,垂下双臂,两只手上还温热着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滴。我笑起来:“嬷嬷说笑了。只是一个畜生而已,我怎么会和贵妃姐姐扯破脸皮呢。劳烦嬷嬷带我向贵妃姐姐问安。阿离,我们走。”
我转身离开。阿离站在那不知所措,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血泊里的寒欢,似乎想要伸手去捡,抬头对上我警告的眼神,才紧跑了几步跟上来。
那一路,我觉得自己一定走得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天黑了,我坐在桌子旁,桌上点着灯,把两只手搁在腿上端详。
阿离走过来说:“娘娘,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您总得洗洗手吧......”
我把手举起来,上面的血已经干成了褐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有些发黑。我喃喃地说:“阿离,你看,这是寒欢的血。”
我躺在榻上,觉得天光都是红色。
爹身中六剑,死于战场。娘流产,死的时候我就蹲在外面哭,闻着满院子的血腥味。哥在我面前被刺穿胸膛,寒欢在我脚底下咽了气。
我觉得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但凡是我心爱的东西,他全都要让他们一件一件毁掉,在我面前破裂,被撕碎。我都快要怀疑,姐姐和阿离,他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把她们两个中的一个从我身边夺走?
后来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娘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对我说:“来,厌维,抱抱你弟弟。”小家伙瞪着一双眼睛看我,眉眼长得和秦唐简直一模一样。我笑,他也笑。我亲亲他湿软的小脸,他就朝我摇摇尾巴。等等,尾巴?我好像突然看不清他了。我揉揉眼,原来不是小娃娃,我怀里只有丑丑的寒欢。它被我喂胖了,肚子看起来像个糖葫芦。寒欢突然一声惨叫,不停地呕着血,染红了我的衣裙。我看见它的肚子一点一点扁下去,最后变得轻飘飘的,就像羽毛一样轻。后来连羽毛的质量都感觉不到了,我怀里除了一滩血,什么都没有。我抬头找娘,发现娘也不见了。没有娘,没有小娃娃,没有寒欢,就连阿离也不在。只有一片废墟——秦府的废墟。
我是被阿离晃醒的。阿离一脸的鼻涕和泪,跪在我榻边。阿离说,我睡梦里一直在哭喊着寒欢,哭喊着娘。
我趴在阿离肩头嚎啕大哭。那是我最后一次哭得像一个孩子。哭累了,我双手环着阿离的脖子,轻轻地对她的耳朵说:
“他们抢走我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的让他们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