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其三

边境蓟州告急，其实只是区区蛮人作乱，皇帝老头居然下旨派遣爹随军队前去剿灭敌军。

我爹是朝中宰相，这世道几千年也从没听说过有过宰相亲出作战。满朝武将优哉游哉，却派了一个连弓都没摸过的文官上战场——没见过这么打仗的。

我觉得一定是因为上次爹因为姐姐的事和他吵架，皇帝老头觉得很没面子，就怀恨在心，用这种方式报复我爹。

出征前一天夜里，爹娘房里的灯亮了一宿，我和秦唐都看见了，因为我俩就蹲在他们的窗子底下听墙角。

“文肃，你听我说，你不能去蓟州......”

是娘的声音，文肃是爹的字。

“不去能怎样？我还能抗旨不成？”

“陛下的目的太明显了，这明摆着就是要你去送死呀！文肃，听我的，今夜还早，咱们带着孩子们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他要是真要杀我，你觉得我们现在就能走得了吗？我到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他还要雇杀手行刺吗？”

房里响起脚步声，听不出是爹还是娘，离门越来越近。秦唐捂着我的嘴把我拉走了。

第二天爹走的时候，先生跟着一块去了，说是多把护身的剑，让娘安心些。又摸摸我的头，说千万不能落下练习，回来要考我，要是不过关就别想我那把剑了。我想着蓟州那么远，等你回来我可能都练的比你好了，只是敷衍的应着。

娘让我们三个挨个跪下给爹磕头。我很惊奇秦唐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无理取闹一番死也不跪，反而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比姐姐成人礼的时候磕的还要用力，然后站起来转向先生，深深行了一礼。我听见他额头撞地发出“咚咚”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脑门都疼起来。

也许那时除娘之外，只有秦唐知道，那一别就是永别。

两个月后军队差人送信，说爹死了，死在战场上，身中六剑。先生也没回来，兴许也死了。娘当即在府门口哭得死去活来，我和秦唐扯着娘的胳膊把娘拖回屋里她还在哭，我和秦唐也在哭。后来娘哭累了，乖乖地让我们把她扶上榻，眼泪把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洗了个干净——在那张爹娘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榻上，从此往后就少了一个人。

我去姐姐屋里找她，闻着那股药的味道又哭起来。我记得爹经常罚我抄书，还不给我吃糖葫芦，可我也记得爹从书房里飞出来的书，记得爹知道我喜欢剑术就请来全京都最好的剑客，还抱着我让我揪他的胡子玩。可是以后我又要揪谁的胡子玩呢？

我和姐姐还在抹眼泪的时候，秦唐已经不哭了。他从娘的房间里出来，吩咐丫头们好生侍候着，然后差人去问爹的遗骨什么时候能送到京都，忙着让人把白布挂起来吆喝东吆喝西。我在泪眼中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样子，仿佛看见了父亲处理政务时手忙脚乱的模样，突然发觉原来总爱跟爹顶着来的秦唐，才是和爹最像的一个孩子。

半夜里娘突然喊着肚子疼，大夫在屋里忙活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出来跟我们说，孩子没了。当天晚上，娘也走了。大夫说，孕期心绪过于激昂，加上伤心过度，流产失血过多，把华佗从棺材里薅出来都没的治。

半夜里娘突然喊着肚子疼,大夫在屋里忙活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出来跟我们说,孩子没了。当天晚上，娘也走了。大夫说，,孕期心绪过于激昂，加上伤心过度，流产失血过多,把华佗从棺材里薅出来都没的治。

扶灵的时候,爹和娘就躺在一起,中间隔着厚厚的两层棺材壁。爹身上不多不少六处剑伤,剑剑致命,最后-剑直接穿透了爹的脖子。爹躺在那，安安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再也从他的眉头里看出焦躁和疲惫。有人整理过他的遗容,只是领口下还隐隐约约透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仿佛在哭诉那是一-场怎样惨烈的厮杀。

娘在旁边,和爹-样安静,没有呼吸、没有温度。爹离家的那天，娘的腹部已经明显的凸起，我好像能看到蜷缩在里面那个小小的娃娃。可是现在，娘的肚子很平,那个小娃娃早已经变成了一-摊血污，在这世道冷冽的风里干涸成了褐色。

姐姐新采的雏菊花枯萎了，花瓣干枯而脆,我只是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就碎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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