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其一
我十二岁的时候，喜欢坐在爹爹腿上扯他的胡子玩。我这样闹的时候，阿离就和娘与姐姐在一边掩着嘴偷偷笑——这一年爹没有那么忙了，姐姐的身子也好的多了。我还是跟着先生学用剑——爹说我得管欧阳慕叫先生，有时候溜进秦唐的屋子里拉着他陪我舞剑。先生说我简直就是天生舞刀弄剑的料，可惜怎么生了个女儿身。
“先生还说，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就不用再以棍代剑，他会让京都最好的铁匠给我打一把好剑。”
我蹲在地上，把刚刚劈碎了的木棍一块一块拾起来，阿离也蹲下来一起捡，笑着说：“那是！等小姐出师了，一定是全京都最快的剑客，把那些个臭男人们都打趴下！”
阿离果然知道我爱听什么，净捡好听的说。不过也许，那时她真的是那么以为的。
草长莺飞的时候，娘又怀了身孕，各大权贵官宦人家全都派人登门道喜。顾尚书的夫人和娘是故交，两个妇人手拉着手一直说到天都黑了。末了娘唤了我和姐姐过去道安送客。我也知顾夫人是位好夫人，至少不会像其他那些太太们对着我指指点点：“这傻丫头，姑娘家怎么能学小子舞刀弄剑呢？”
顾夫人眉眼生得好看，叫人瞧见就像和她亲近，只是不如娘生的好看。我觉得是因为娘好看，所以姐姐才会更好看。我以为顾夫人一定会大肆夸赞一番姐姐的身段和美貌，谁知她一见我就把我拉到身边，眼神里满是惊喜：“诶呦呦，我才这么久不见厌维，厌维长得也是越发漂亮了，像你母亲！”
娘拉过姐姐，笑着说：“这两个孩子都长得像我，只有唐儿，眉眼都像他父亲。”
顾夫人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脸：“这小丫头，说不定以后长得比她姐姐还要美呢！”
我突然觉得很不高兴，心想我姐姐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有人比姐姐美。我看向姐姐，生怕姐姐会因此不高兴，可她依然是那样笑着看着我，用口型对我说：“厌—维—真—的—很—漂—亮——”
厌维漂亮吗？厌维不觉得。厌维只知道姐姐像仙女一样美，将来要嫁天上的神仙。
赤色其二
姐姐没有嫁给神仙，姐姐要嫁皇帝。
爹回来的时候，胡子都气歪了，回到书房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我从来没见爹这么生气过，连一向最爱跟爹对着来的秦唐都蔫儿了似的，大气都不敢出。娘拨开那一堆侍卫冲进书房，又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寻思着那口梅花砚估计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还有前几天爹答应送给我的蓝瓷瓶，还没来得及让阿离去取回来，现在大抵也没了。
我半是害怕半是心痛的去找姐姐，走到门口却听到姐姐正在嚎啕大哭。
我才知道姐姐要嫁皇帝。皇上说传闻秦家大小姐美若天仙，要让姐姐进宫做他的妃子。爹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比爹年纪还大的男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行，当场提出反对。谁知道皇上突然大怒，爹也不是服软的性子，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最后皇上直接让侍卫把爹架出了大殿。
爹自然是没争过，也就是说，我秦厌维的姐姐要嫁给一个两鬓已经斑白了的老男人。在我看来嫁给一个老皇帝跟嫁给一个老乞丐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嫁给了老头。我姐姐那么好，怎么能嫁给老头呢？可是连跌都无能为力的事，我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姐姐哭得越凶，连气息都续不上了，捂着嘴一抽一抽的。我也气的不轻，恶狠狠的对姐姐说：“姐姐你别怕，皇帝老头要是欺负你，厌维就去拔他的胡子，拔他的胡子都拔光！”
姐姐吓了一跳，都忘了哭，赶紧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要乱讲，然后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我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对着我的耳朵说：“好，姐姐不怕，有厌维给姐姐撑腰呢。”
阿离告诉我说，下人们听见那日娘去劝爹，怎么也劝不住，最后急中生智让爹给腹中的孩子起个名字。后来爹说，要是男孩，就叫他秦寒，要是女孩就叫秦欢。娘说最好是个小姐，不然生小子都像秦唐那样不服管教，可又要叫人愁坏了。
可我倒希望娘生个弟弟。秦家已经有两个女孩了，要是再生一个，未免太多了些。况且秦唐又是个不爱读书的，而爹是一代名相，总不能叫一个剑客去接爹的位子吧。要是生小子，最好要像爹那样精通文韬的，这样一来秦家的家业也就有了着落。
我想的挺多，却没料到全白想了。
我没出师，没拿到先生承诺过的那把好剑；姐姐没有嫁给皇帝，秦寒和秦欢永远地成了两个名字——仅仅是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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