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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豆蔻

归故人

豆蔻其一

“小姐,该更衣了。听说夫人今天做了小姐最爱吃的炸藕片呢,还是抓紧些梳妆吧。”

今天阳光很好,屏风上的青绢上映着庭院里那可槐树影影绰绰。阿离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福了一礼,走进来给我跪坐在我身后,一手捞起我的头发。

“小姐的头发可真好,又长又密。不知道京里那些官老爷的夫人小姐们有多羡慕呢。”

阿离最会逗我笑,我果然咯咯地笑起来:

“那是!京里那些妇人一个个头发都稀得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秃......”

“嘘!小姐,你可千万别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要是叫老爷知道,一准又要罚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再说了,阿离是别人吗?等等,不要双环髻,这个不好看。要那个,落花髻,对对就是那边那个......”

阿离是七年前被爹捡进来的。那时候是上元节,爹爹好不容易答应我和姐姐一起去赏灯,刚出府门就看见一个冻得满脸鼻涕的小丫头。那时候我五岁,阿离六岁,看着却跟四岁的孩子一样瘦小。爹爹说:“厌维,叫这丫头给你做贴身婢女如何?”

我当即就哭了起来:“我才不要!厌维最讨厌她了!就是因为她爹爹才不跟厌维去赏灯的!”

爹爹一时噎住,挥挥手把丫头赐给了姐姐。阿离,是姐姐赐她的名字。

可是后来阿离用一根糖葫芦就把我收买了。娘说我在换牙,不能吃那么多蜜啊糖啊的。我去找爹爹,他却憋着笑撇撇嘴,说禁了我糖葫芦的是我娘,找他无用。就连平日里对我最好的哥哥,也说厌维的确不该吃那么多糖。

我气坏了,心想你们都是坏人,连糖葫芦都不让我吃,趴在桌上委屈得一直掉眼泪。哭着哭着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摇醒。

“小姐,小姐!我偷偷跑出去给你买的,你悄悄吃……”

我瞪着眼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又抬头看了看满脸通红的阿离,突然就决定原谅她了。我也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可我就是爱吃糖葫芦。

后来我去向爹爹把阿离讨了回来,阿离就成了我的贴身丫头。

豆蔻其二

秦家有三个孩子,哥哥秦唐,年纪最长,姐姐秦莞。我是秦家的二小姐,最小的一个孩子。

京城里的人们都说,宰相秦良家公的子一表人才,雄韬伟略,将来要接掌宰相府,接继父亲叱咤朝堂;秦家大小姐也是温婉淑雅,知书达理;可不知那二小姐怎会如此跳脱而不知礼数,傻姑娘以后才要吃亏哩。

我心想,你们才傻。哥哥根本就不会去当什么宰相。

“小姐怎知?”阿离问我。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当宰相啊!”

这是实话,哥确实不想当宰相。说的更明白些,哥对一切之乎者也权谋统筹一类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爹成天被哥气的吹胡子瞪眼,曾经把他关到书房里整整七天,三餐送饭,也没能让哥翻开书窥见所谓“书中奥义”。

哥喜欢练武,一闲下来就在院子里舞剑。他舞剑的时候,我就躲在墙后面远远的看,看他挥舞白光,剑穗翻飞,直看得呆了,连偷看被发现都不知道。

“厌维在看什么?”

“看哥练武……啊!哥!厌维没有偷看……”

哥笑着揉揉我的脑袋,几乎恨不得把满嘴的牙都呲出来给我看。我一面愤愤的想,等我长得比你高一定把这些年的都揉回来,一面听见哥说:

“厌维喜欢剑?那我教厌维剑术可好?”

我一听眼睛就放光了。哥的剑术很好的,至少我经常听府里的丫头们私下谈论。

“好!”我说。

哥没让我拿剑,塞给我一截木棍,扶着我对我细声细语地讲解:

“灌气入府,沉丹田,聚力于臂。”

我着实觉得拿着根木棍比划来比划去很滑稽,也承认哥说的心诀我至少有一半没有弄懂,可我还是板起脸学着哥的模样,把那些句子记得烂熟于心。

“臂启肘,肘带腕,会于剑,剑人合一。”

“......”

爹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气得不行,脸都黑成锅底了。哥在爹的书房门前跪了一天,我哭着去扶哥,哥却把我扯到怀里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厌维不怕,哥哥保证以后还教你练剑......”

我正哭的龇牙咧嘴,任阿离怎么拉也拉不开,书房门咔的一声开了。一本书飞了出来,砸在我跟前,然后响起了爹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一个毛头小子,你能教个屁!厌维就是要学剑也轮不着你教。欧阳慕人又不是不在京城,让飞阳去请他来。”

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哥却开心地冲着书房磕了个头,颤颤巍巍站起来给我擦眼泪:“傻厌维,还哭什么,爹去给你请老师了!”

我心道厌维不傻,哥才傻呢!明明站都站不直了,还笑的那么没心没肺。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一看见哥笑,便再也忍不住也咯咯笑了起来。

豆蔻其三

我不太喜欢姐姐。尽管姐姐对我很好,总是把我叫到房里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有的时候从院子里采一束花花草草放在我房里。可是她从来没有偷偷给我买过糖葫芦,也没有教我练过剑,所以我不太喜欢她。但是我得承认,姐姐每次插到我房里的花草,真的很好看,就像姐姐一样好看。

大人们说姐姐是京城最美的小姐,我也偷偷这么觉得,只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秦家大小姐是出了名的药罐子,一年四季有一半时间都是卧病在榻,娘还因此专门雇了一个煎药的嬷嬷。姐姐的房子里常年有一股中药味,我不喜欢中药味,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呆在那。坐在姐姐榻前,有时候那股味道直熏的我大脑一片空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天都要闻着这个味道,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太可怕了,我想。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姐姐:

“姐姐,你房子里好大的药味,天天闻着不难受吗?”

“姐姐闻着这个味道都十五年了,倒也习惯了。”

我尖叫起来:“这怎么能习惯呢?要是叫我住在你这,我肯定一天都受不了。”

“傻厌维,你要是真的住在这,不想习惯也会习惯的。要是不习惯,又没法子摆脱,还能闻一次吐一次不成呀?我没法习惯病痛,只能选择习惯吃药。”

我看着姐姐的脸,觉得姐姐真的很好看。世界上怎么会有生的这样标致的人儿呢?就是脸颊瘦削了些,嘴唇苍白了些。我觉着姐姐一定是天上的神仙,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能解释得通的理由。

我看见姐姐的桌上放着一束新鲜的雏菊,应该是刚摘的,花瓣上还缀着露水。

“姐姐喜欢雏菊?”

“是啊,雏菊多好看,却不招摇,安安静静的待在那,不争也不抢,逍遥自在。”

“姐姐不喜欢牡丹啊、芍药啊什么的?”

“厌维为何会觉得我喜欢牡丹和芍药?”

“京城里其他的那些太太小姐们,不都喜欢这两样么?”

姐姐笑着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些花过于明艳张扬了,容易被嫉妒的人折了去。”

那时的我并不理解姐姐话中的深意,只是看着桌上一簇怒放的雏菊,又看看姐姐,偷偷地想我秦厌维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我开始有点喜欢姐姐了。

豆蔻其四

爹很少跟我们待在一起。他总是为了朝廷上的事焦头烂额,每天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奔波。我觉得朝廷那一群老狐狸们简直就像摆设一样——盗匪入京了,爹得上奏报;北边闹了饥荒,爹上奏报,还得亲出赈灾;朝廷要选新官,还得爹出谋划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爹能安心待在府里的至多是年关五天。就算待在家里的日子,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一头扎进书房里研究什么治世民生、统筹朝局。

姐姐成人礼的时候,府里大宴宾客,京都权贵、阔太太、公子小姐们全都登门祝贺。去迎客之前,姐姐牵着我去书房里找爹。爹和娘都在,姐姐朝着他们跪下来,慢慢的叩了三个头。我不知道是要干什么,迷迷糊糊的跟着跪下来,却被娘一把捞起来放在一边:“傻厌维,是你姐姐的成人礼又不是你的成人礼,你跟着跪做什么。”

我嘟囔着厌维才不傻,转身看见娘红了的眼眶。她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飞快的抹了一下眼角,拥着姐姐去了前堂,爹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跟在母女俩后面一道出去了。我偏过脑袋,哥倒是笑得很开心,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伸出手狠狠地揉着我的头发:“今天是菀儿很重要的日子,菀儿的头发揉不得,只有你这个小团子的啦!”

我不知道一向温柔的哥哥为什么今天揉我揉的这样用力,只觉得脑袋很痛,突然气呼呼地冲他说:“你这样使劲做什么?你揉疼我了!”

他笑的更开心了,我便又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丢死人了!我尖叫:“秦唐你放手!”

他终于停了手,语气很诧异:“怎么?还真生气啦?以前厌维不是最喜欢喊我哥的么?”

“厌维才不喜欢秦唐!厌维再也不喊你哥了!”

“行了行了,快别闹了,跟我去前堂,客人们该等急了。”

我一听便立马站的远远的:“我不去!”

秦唐过来拉我:“为什么不去?还在生气呀?是我的错,给你赔不是,请小姐赶紧移步吧——”

我躲着他的手:“厌维不想去!厌维不想跟那些老头子和娇小姐们福礼问好......”

“行行行,厌维说不问好就不问好,别说话就行好吗?”

我撇撇嘴,极不情愿地跟着秦唐走了。

“郑大人,舍妹近日偶感风寒,恐不能开口讲话,恕由秦唐代她问各位大人好了。”

我站在秦唐身后,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偷偷瞄着面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老头,他正盯着我笑,要多渗人就有多渗人,我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秦唐看了我一眼,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女客们又是一礼:“请夫人小姐们安。”

爹娘站在不远处和一个看起来尖嘴猴腮的人客套,听到这些话明显身子僵了僵。爹凉凉的往这边扫了一眼,看得我和秦唐身子也僵了僵。我们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心道这下完了,要挨罚了。

结果爹根本再没提起这一茬,就好像忘了一样。娘怜爱地抚了抚我的脸,给我把被角掖好,吹了蜡烛出去了。娘的步子越来越远,一直到听不见了。我昏昏沉沉的就快睡着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有节奏的敲击声,两下长、两下短,再两下长。

是秦唐。以前他从外面回来给我带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时候定下的暗号,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凑到窗边。

“你不要以为你帮我撒了谎我就原谅你了!”

“原不原谅无所谓,好歹我也帮了你,叫我一声哥总可以吧?”

我听见他委屈巴巴的语气,心里一阵狂笑,可还是佯装愤怒说:“我不管!我就叫你秦唐。好了,秦唐,我困了,要睡了。”

“......好吧,秦唐就秦唐。夜安,厌维。”

从那之后我便一直叫他秦唐,像赌气似的,明明早在他把我护在身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他了——也许是我知道无论怎样秦唐都不会生我的气、抛下我。

爹就不一样。虽说不会抛下我,但爹会生气。爹生气了就要罚我抄书,可我不想抄书。

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我宁愿抄一辈子的书,一辈子都不吃糖葫芦,把秦唐教给我的心诀忘到九霄云外,也要换爹不去蕲州,换秦氏一族平安无事。

可惜,只是我“宁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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