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量着是否要大喊呼救时,法隆被树叶摩挲的声响拽出了思绪。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动,是一团墨黑的雾气。
这股怪异的黑色雾气徘徊在法隆身体四周,没有接触他,只是像牢笼一样把他困在这里,仿佛在看管捕获的猎物。
法隆没有表现出尝试逃走的举动,围绕在四周的黑雾咋看之下好像没有一丝的看守能力。
直觉告诉法隆,自己是逃不出去的。
身上的斗篷在黑雾的浮动中微微飘起,短剑依旧在剑鞘里,法隆没有拔出来的意思——如果他遇到的是邪灵,凡人的武器根本毫无作用。
法隆在等待,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只知道不管等会儿黑雾里会出现什么,他都不能慌张。
当黑雾渐渐形成人形出现在眼前后,法隆才长长得松了口气。
来的是一个身穿紧身皮衣的布里塔尼骑士,据说她们当中有些人能够幻化成风和雾,为教廷的情报部门充当密探。
“是不是圣职长阁下快到了?”
法隆问道,按照圣职长的行程,他不难猜出对方的来意。
面容艳丽的痛苦使者一言不发,径直朝着法隆走来。
法隆是一个有危机感的人,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更何况见到被称为“告死者”的布里塔尼骑士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等发现对方来者不善,法隆一边后退一边握住剑柄,正准备抽出短剑时,只见对方伸手一挥,射出一枚银针。
法隆感觉到脖颈处一阵刺痛,舌苔上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麻木感,顿时间让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是刺客!
拔出银针的瞬间,法隆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可怕的现实。紧握手中的短剑,浑身神经如风中绷紧的绳索,不时地颤抖。
痛苦使者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朝法隆走来,步伐沉稳,毫无急躁和惧意。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看清对方出招再反击。”
罗伊图斯告诫的话不断在脑海里浮现,这是法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实战,而且还是生死之战。
痛苦使者直接朝着胸口刺来,法隆灵巧地用剑刃一挑,背脊一阵发凉。
果然,这家伙是想要自己的命。
一连几次交手,痛苦使者仍然在试探,没有使出全力。
这场战斗像是一场游戏,痛苦使者在戏耍法隆,好让他失去该有的冷静。
经验不足的法隆果然中计,冒进上前挥剑砍空,被对方按住脑袋,狠狠地扔向一边。
法隆的头撞在低矮的杉木上,头部的钝击让他几乎失去知觉,他开始耳鸣,觉得头顶一阵晕眩。
很快,他感到有液体顺着头皮缓慢地流下来,在这寒冷的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温热感,意识到是自己流血了。
混沌的意识引发一场奇异的幻象,法隆的眼前重现了那晚的景象:布满火光的残垣断壁,死状凄惨的尸体,焚烧的血肉糊味,肢体被割开的恐怖声响,撕心肺裂的惨叫,一切的一切。
那是法隆软弱的根本,同时也是他坚强的源泉。
面对刺向自己的匕首,即便发不出任何声音,法隆仍然在心底吼叫起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痛苦使者停了下来。
冰冷的锋刃在距离胸口一寸处的距离上停下,四周一片死寂,静寂到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带着疑惑,痛苦使者发现自己正在跟一股无形的力量抗争。尽管她已经用尽了全力,可手中的匕首却无法再往下刺出一丁点。原先平静到冷血的内心顿时被莫名的恐惧代替,呼吸也紧跟着急促起来。
在性命攸关之际,法隆摸索着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并狠狠地刺向痛苦使者的腋下。顿时猩甜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法隆的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毫无痛感的杀手沉默不语,伸手钳住了法隆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让法隆睁大了眼,瞳孔本能般的惊恐放大,两条腿挣扎着到处乱踢,溅起大量泥浆。
身受重伤的痛苦使者一路把法隆拖到河边,右手捏住气管,迫使法隆张开嘴,然后把他的脑袋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冰凉的河水刺痛着法隆的神经,还不断灌入他的口鼻。
他要死了,当法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想要从河水里出来,但每一次努力都被重新按回水里。
成人与孩童之间,他们在力量上根本没有可比性。
眼看着自己即将被活活溺死时,法隆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
“你是谁?!放开他!”
下一秒,意识迷糊的法隆就感觉胸口被人刺了一刀。紧接着整个人就掉入水中,转眼就被湍急的河水卷走。
另一边,伊琳娜刚来到河边,就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样子,来人就幻化成一股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伊琳娜一秒都没犹豫,就跳进了冰冷刺骨的白河。
法隆艰难地浮上水面,扑腾着,试图呼救,然而一再被河水呛到,灼烧着喉咙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挣扎着漂浮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波浪袭来,他绝望的挣扎也随之耗尽。
伊琳娜顺着水流快速游向法隆,身上吸饱水的猎装是她此刻最大的阻力,像是水藻一样附着在她身上。
河水实在太冷了,血液在伊琳娜的血管里聒噪,她仍然坚定不移地朝不停扑腾的法隆吃力游去,然后看着他沉了下去。
黑暗,绝对的黑暗,法隆失去了意识。
慢慢地,意识恢复了,他在下沉中醒来。
全身沉重无比,无力挣扎。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光线,没有触感,没有饥渴,没有气味。河水中充斥着水流流动时纷乱无章的声音,还有各种刺耳的噪音,此起彼伏。
法隆不知道自己还要下沉多久,仿佛河底遥遥无期。
陷在湍急又寒冷的河水中。
寒气,侵入骨髓,钻进心脏,一分一秒的腐蚀着心跳。
睁眼,混沌;
闭眼,暗红。
额头伤口不断渗出鲜血,逐渐冰冷的双手,抓握不到任何东西,然后水流从冻僵的指缝滑过。
法隆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被逐渐抽离,从流淌鲜血的伤口,从失去了颜色的脸颊,从缓慢跳动的脉搏。
有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不要挣扎,这就是终点。
伊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
刺骨的寒意鞭挞着伊琳娜的身体,每一寸都在疼痛,特别是脑袋。
那疼痛像尖牙利齿般嵌进她的皮肉,过了几秒之后剧烈程度只增不减。在完全昏暗的水里,伊琳娜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混乱摸索。幸运的是,她摸到了法隆身上的斗篷,然后摸索着找到了法隆的手,一把抓住。
踩着水,用力把他往上拉。在上浮的过程中,伊琳娜的气息还够用,法隆却不是,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两人一起浮出水面,伊琳娜粗喘着吸入空气。
白河正在消融,她想抓住岸边冰面的边缘,但手抖得太厉害了,抓了两次才抓到。一用力,边缘一下子碎裂,他们再一次沉入河中。
伊琳娜再一次浮了上来,牙齿打颤,双臂麻木。她低下头去看法隆是不是还在自己怀里,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青紫。
他们继续被汹涌的水流冲往下游,伊琳娜紧紧地抱着法隆,她不能失去他。
这时,一棵倾斜倒入河中的大树无形之中扮演了救命稻草的角色,伊琳娜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她伸出右手,牢牢地抓紧其中一节粗壮的枝条,成功阻止了随波逐流的大自然之力。
好不容易才上了岸,伊琳娜发现法隆的情况很不好,面色苍白,没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没有一点胸廓的起伏,冻僵的身体无力地靠着自己的怀里。
眼前的一幕让伊琳娜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还有父亲绝望的哭泣。
她的身体无法自抑地颤抖,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因为温度的骤降而凝固,手指也僵硬无比。
她以仅剩的理智告诉自己,还来得及,她一定来得及的。
当把法隆翻过来,看到那把刺在他心脏上的匕首时,眼泪就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伊琳娜用袖子胡乱抹了两下,却怎么也抹不完,索性不再去理会那些肆意流淌的苦涩泪珠。
她跌坐在地上,伸出的手指颤抖地非常厉害,在碰到刀柄的时候奇迹般地稳定下来。
闭上眼睛,握紧刀柄,尽量不去想象鲜血从伤口喷溅出来的情景,用尽全力使双手保持平稳。迅速把匕首拔了出来,甩到一旁,另一只手在同时盖在法隆的伤口上,贴着被鲜血染红的布料。
“啊,不要,不要这样。”
伊琳娜无助地哭泣,声音嘶哑。
她感觉不到法隆的心跳,眩晕袭来,仿佛听到了报丧鸟发出尖厉的哀鸣,内心支离破碎。
就在伊琳娜因为法隆的死而伤心难过时,耳边却传来了那个依然带着稚气的疑问声。
“你在哭什么?”
法隆低喃出声,眉头紧锁。
伊琳娜惊诧地望着睁开蓝眸的法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有点惊慌失措。
“刚才你没心跳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的心脏不在这边。”法隆握住伊琳娜的手,移向另一边。
“为什么你的心脏长在右边?”
“别忘了我是谁,自然跟平常人不一样。”
法隆拉开猎装,伊琳娜发现他里面竟然还穿着一件矮人工匠精心打造的贴身护甲。虽然匕首刺穿了护甲,但好在伤口很浅,只留下了一个粉红色的菱形创口。
“原来你早有准备,难怪刚才拽你时那么沉。”伊琳娜破涕为笑,伸出了手。
这才是真正讽刺的地方!
从记事起法隆就防备着所有人,也早早认清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并不奢望在危险降临时出现最好的开始,只想避免出现最坏的结果。
也许是为了顾及最后一丝脸面,狼狈的法隆没有接受伊琳娜的好意,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来。
虽然大难不死,但眼前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果不能尽快得到援助,他和伊琳娜都会被活活冻死。
然而,当环顾四周以确定营地的方向时,法隆再一次愣住了。
原来,他们上岸的地方竟然是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