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时,加隆就注意到了:没有猎物,也没有该有的笑容。
在他的眼里,往日这个坚强勇敢的女孩看起来悲伤到令人心痛的地步,眼圈红红的,一看就知道遭遇到了委屈。
入夜,他们参加了贝恩的葬礼。
参加的人只有寥寥几人,其他人则像躲避瘟疫那样敬而远之,待在充满烤肉、美酒、音乐的大营中享受着一日来的成果。
北方人的葬礼沉默而克制,压抑的氛围远超过葬礼本身。
伊琳娜折下了一株沾着露水的野生鸢尾,那滴露水反射着营地夺目的火光,像一颗透明的珍珠。
她把鸢尾放在用小石块垒起的坟墓上,嘴里小声念着悼词。
葬礼接近尾声,参加葬礼的人渐渐离去。只剩下加隆还陪伴在伊琳娜的身边,寸步未动。
作为龙骑士,加隆早已看透了生死。
即便是目睹再悲惨的死亡,也难以让他的心绪产生一丝的波动。
可看到伊琳娜伤心难过时,他的心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刺痛。
拭去她眼角泪珠的动作太过深情,暴露了太多不该有的感情,却仍然一意孤行。
那双碧湖般的眼眸透露着悲伤,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掉,滑过洁白无瑕的脸颊,沿着下巴精巧的曲线无声坠落。
伊琳娜的样子太怜人爱了,琥珀色的双眼,灵动闪烁着光芒,那真是太美了。
世界上简直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它们的美丽,好想亲吻那双眼睛,去感觉睫毛在嘴唇上微微颤动的触感。
“不行,加隆。”加隆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不断地提醒自己,“别再盯着她看,伊琳娜会觉得你是一个色鬼,你会吓到她的。”
她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加隆发觉完全不能自己。
情不自禁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抚过那光洁的脸颊,激荡的情愫使加隆的呼吸急促。指尖和被划过的脸颊在同一时刻变得滚烫,伊琳娜睁大着眼睛,压制住嗓子里颤抖。
慢慢地俯下身,她没有退缩,这很好。
两人的脸近在迟尺,加隆能嗅到她吐露的香气,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愚蠢。
静谧的空气弥漫着一丝丝暧昧,令人沉醉,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缓缓消失,鼻子轻轻摩擦。
加隆的坚持让他如愿得到了个稍触即离的吻,紧接着就后悔莫及地低骂一声。
伊琳娜被咒骂声吓退,有些窘迫。
嘴上依旧留有属于她的清甜,加隆垂下脑袋,为自己的卑劣行径做出道歉。
“抱歉,我不该吻你。”
伊琳娜红着脸摇摇头,伸出一双不是很柔嫩的小手握住加隆的手,带着青涩的颤音。
“没有关系。”
“我们该回去了。”
加隆恢复到了言语上的平静,内心却百感交集。
他从没有对一个人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望,更为自己感到羞耻——不仅仅是动情犯了龙骑士的戒条,还因为伊琳娜即将要成为自己弟弟的妻子。
在回营地的路上,伊琳娜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刚才的那一个吻当中。
她对加隆的爱慕之情早已显现在脸上,当视线和加隆不期而遇后,又害羞地避开,只敢偷偷张望。
“我希望你忘了刚才的事,那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龙骑士不能拥有爱情?”伊琳娜追问道,心有不甘地注视着加隆。
加隆没有选择逃避,蔚蓝的眼神中充斥着谈谈的忧伤,回答着其他龙骑士给自己灌输的话。
“因为爱情是命运最大的敌人。”
夜已经很深了,营地里也渐渐变得安静。
躺在床上,伊琳娜抚摸着自己滚烫的粉唇辗转难眠,满脑子全是刚才与加隆的那个吻。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狠狠地扇了法隆一个耳光,自己未来的丈夫,而且还跟丈夫的兄弟有了超越友谊的情愫。
去道歉吗?
直起身,伊琳娜想了想,又躺回床上,固执己见的摇摇头。
突然,一阵轻柔的呼唤随着挑来的帐幕飘了进来。
“伊琳娜,我们能聊聊吗?”
出现在门口的是安雅,从她脸上略显焦躁的表情上看,伊琳娜猜得出来有关这次争吵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并且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贝拉奥尔的大街小巷。
“如果你要聊我打你弟弟的事,事先说明,我是不会道歉的。”
听出伊琳娜还在气头上,安雅微笑着拉住她的手。
为了调和两人的关系,她这个做姐姐可没少操心。
既然自己无法说服固执己见的弟弟,就只能找伊琳娜。
“说真的,你当时打他的时候,连我也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里只有父亲打过他,也只有父亲能这么做。”
“难道没有其他人打过他吗?”
“我打过他一次。”
“他做错了什么?”伊琳娜好奇的问道。
“做错事?不是,法隆从不犯错。”安雅自豪地摇摇头,似乎她的弟弟就是一个圣人,转过头望着更加疑惑的伊琳娜,“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他吗?”
伊琳娜点点头。
“你知道圣铎安战役吗?”
“我只是听说过。”
“圣铎安战役爆发在19年前,是第六次南领地战争的最后一战,由加隆的生父奥斯顿·巴奇霍兹勋爵发动的一场战争,为的是统一整个莱伯隆,从而打通红河谷前往西方的通道。”安雅顿了顿,难掩苦涩地继续说道:“重现西方王国昔日的辉煌一直都是我们维克尔人的夙愿,一代人接着一代人为之奋斗和牺牲。在圣铎安战役之前,贝拉奥尔军队从没有在战场上失败过,但那场战争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惨败。参战的14个军团中有9个军团全军覆没,超过七万五千名士兵战死。我们不仅没有统一莱伯隆,还丢失了整个北莱伯隆,丧失了在南领地唯一的领土与数十万人口。”
伊琳娜惊愕地眨眨眼睛,她从没有听过有关这场惨烈战役的经过。
“虽然被重金赎回,加隆的父亲最后还是郁郁而终。他的母亲改嫁给我的父亲,才有了我和法隆。”
提起自己的母亲,安雅就流露出无限幸福的神情,脑海中回忆着母亲的音容相貌。
“我们的母亲是一个坚强善良的人,始终觉得亏欠那些在沦陷区的人们。每一年双方互通贸易的农收时节,她都会亲自走遍伊波姆的每个奴隶市场,尽可能多的买回奴隶,再把他们带回塞奥法诺妥善安置。在我15岁那年,母亲跟往常一样载着满满一车金子前往伊波姆,只是这一次我和法隆也去了。互通贸易的城镇受到停战协议的保护,原本应该是安全的,但‘普拉奥’半人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是半人马部落中最强悍,也是最残暴的一支。”
熊熊燃烧的篝火,月光被燃起的烟尘遮盖,只有几缕边缘映出一点微弱的银光,仿佛那一晚的一切又历历在目。安雅听到自己故作镇静的声音响起,但还不够镇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我们不知道他们会来,没人知道。‘普拉奥’族半人马来的那个晚上,惊慌失措的人们逃进了小镇外的农田里。半人马在追杀他们,挥舞着弯刀劈砍高高的麦穗,那些没能跑掉的就被集中在一起屠杀。”
伊琳娜看到安雅抬起头,双眼闪动着泪花,伪装的镇静逐渐在脸上龟裂。
“我们当时跟母亲走散,我和法隆就躲在满是尸体的麦田里。”安雅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凝视着跃动的火苗,“我们看到有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似乎临盆在即,她不能跑。半人马把她以及她的丈夫一起拖到空地上,等着那女人分娩,她惨叫了好几个小时,农田里到处都是临死前的惨叫声。小镇里的火越烧越大,蔓延到附近的树林,躲在那里的人逃了出去,可他们没能逃出多远。大家被集中起来,围着那名孕妇。当婴儿的脑袋冒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把婴儿扯了出来,丢进火堆,那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就是惨叫,然后他们准备杀光所有人,也包括我们的母亲。法隆吵闹不停,想要跟半人马拼命,我打了他,唯一的一次。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半人马杀了母亲,当时法隆才九岁。从那一晚以后,法隆就变成现在的样子。”
“天呐。”
伊琳娜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脑袋里嗡嗡的乱叫。
“这是我和法隆的秘密,我们从没有把那晚的事告诉过其他人。”安雅握紧伊琳娜微微颤抖的手,“相信我,伊琳娜,没有人比法隆更恨半人马。他之所以杀死那个可怜人,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他现在才12岁,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呢?”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把法隆看做是孩子,伊琳娜。他是贝拉奥尔公爵,塞奥法诺国王以及大德兰亲王,这些头衔和荣耀集于一身,就注定他的与众不同。当然,法隆还是神选之子,受万人尊仰。”说到这里,安雅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述道:“讽刺的是,教廷想让法隆成为教皇,可我们精明的父亲打乱他们的计划,宣布法隆为自己的继承人。而且法隆实际上并不是新教徒,他还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当上教皇,就会把那帮老不死的神棍们一锅端了。”
“呵呵呵呵。”伊琳娜被逗乐了,之前所受的委屈也跟着烟消云散,迅速地穿上猎装。
“去哪儿?”
“去给法隆道歉。”
望着伊琳娜冲出营帐的背影,安雅发自内心的一笑。
伊琳娜的善良是给予她感触最深的东西,她感动,甚至是庆幸父亲的决定,竟然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如此优秀的女孩。
同时,安雅也有点羡慕与嫉妒——她的父母亲总是给法隆最好的,无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