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塔吉雅就注意到了庄园里的其他侍女透过走廊的矮窗朝花园里偷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全因为一位意料之外的贵客的到来。
虽然塔吉雅也很想亲眼目睹神选之子的荣光,但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完成,就是叫醒自己的主人。
进入房间后,塔吉雅就走到床边,一见床上的伊琳娜糟糕的睡相,打呼,还流口水,就又跟之前一样忍不住想笑,轻声呼唤起来。
“小姐,小姐,该起床了。”
涓涓流淌的女声逐渐涌入意识,伊琳娜睁开眼,下意识往身侧一摸,触手却只有床铺温软的绵滑感。
带着浓重的鼻音起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的伊琳娜揉着发酸的腰,昨晚有个硬邦邦的家伙搁了她一夜,害她没睡好。
哪有人晚上带着剑睡觉的,她想。
接过塔吉雅递过来醒神的香茶,刚才酝绕在脑海之中的奇怪声音变得清晰了,是金属相撞与之相呼应的欢呼声。
“塔吉雅,今天庄园里有活动吗?”
“殿下正跟一个奴隶比试,大家都去看了。”
伊琳娜一个激灵,伸手要衣裳,她也想去凑热闹。
等来到花园的空地时,那里早已经围满了人。
庄园里的园丁、工匠、侍女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就连勋爵夫人也在场。
贝拉奥尔人尚武,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秉承武力就是正义的信条。
在每年的夏季和秋季,每一个行省都会举办各种形式的比赛,其中最让北方人为之狂热的就是竞技场血战。最终的胜者不但能得到丰厚的奖金和名誉,奴隶还能重获自由,唯独枪术比赛只有贵族能参加。
伊琳娜挤进人群,塔吉雅可没有像她那样穿梭自然的本事,被挡在人群之外。
挤过人群,见到艾米莉安早早地在一处树荫下帮自己抢到了一个好位置,手里还端着自己最爱吃的蓝莓馅饼。就这样,伊琳娜一边吃着馅饼,一边观看着局势。
持着双刃短剑的男人高大威猛,赤裸着上身,凸起的肌肉像蟒蛇一般粗壮有力。
相比他的对手,法隆尽管穿着全套的盔甲,就连双手也戴着手甲,武装到了牙齿。可在面对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巨人面前,他弱小的就像是只待宰的羔羊。
他们都拿着剑,可伊琳娜却不认为那是真的,或者开了锋。
“咚!”
一击势大力沉的撞击,法隆在急退了七八步后,才停下后退的脚步。
握着圆盾的手又疼又麻,厚重的金属护甲贴着他的上臂、胸膛和后背,被炙热的空气熏出不悦的甜味。贴身的内衬被汗浸染的粘滑,像水蛭一样胶着在皮肤上,能够感觉到汗珠在每一个毛孔里迸溅出来,汇集成汪洋热海中的一束。
竞技场剑斗士--罗伊图斯果然跟保证的一样不留余力,完全把年纪十二岁的法隆当成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连续的挥砍不断袭来,法隆毫无章法地举着盾,一次又一次承受对方的挥砍。
“铛!”
剑刃砍中头盔发出巨响的同时,火星四溅。
伊琳娜惊讶地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他们不但用了真剑,而且还锋利无比。
法隆娇小的身子随着重击而踉跄着后退,视野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似地满是白金色的污点,他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却又仿佛仅存于他晕眩头脑的幻想之中。他的手重新感知到了掌中那柄沉实得近乎野蛮的剑,重新握紧它,在视线逐渐清晰时再次抬起头,头盔上留着一道深深的剑痕,映衬着那一双透明而又坚毅的蓝眸。
“小心点。”
罗伊图斯灵巧地旋转着手里的短剑,伸出手指告诫道:“我是怎么教你用盾牌的,盾牌的作用是帮你抵挡敌人的攻击,而不是遮挡你自己的视线。”
得到教训的法隆立刻把挡在眼前的圆盾放低,保持着胸口部位,持剑向前,同时重心慢慢前移,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的架势。
“很好,有点战士的架势。”
罗伊图斯夸奖完,一个箭步上前,他虽然看起来笨重缓慢,可脚步异常的轻盈。
眼看着短剑再一次挥砍下来,法隆强忍住逃跑的冲动,向一侧躲避。
罗伊图斯一剑砍空,法隆抓住机会用圆盾击打他膝关节,力量不大,但足以使他的左腿失去支撑力。当罗伊图斯单膝跪地后,法隆用盾面猛撞他的脸,在鼻血四溅与周围人的欢呼声中,罗伊图斯倒在地上。
等罗伊图斯反应过来,法隆就已经坐在他身上,用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好,停止。”一个声音响起。
“这样就结束了?!”
“是的,你赢了,除非你还等着给我最后一击。”
“当然不是。”法隆赶紧从他的身上下来。
罗伊图斯起身,把短剑交给走上来的士兵,用双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向法隆传输自己的经验。
“记住,秘诀是不在于招式,或者是使用什么武器,而是在于随机应变。如果你的对手擅长远击,就要贴上去近身交战,要是对手擅长近身,你就要保持跟他的距离。”
“如果他远近通吃呢?”法隆问出了一个罗伊图斯从未想过的问题。
眼前的男孩的确不简单,罗伊图斯甚至庆幸自己能遇到他,放下身为老师的身份,随后告诉法隆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样的话,您就会死的很惨。请尽量待在您的卫队身边,我的小主人。”
很快,一名穿着华贵的奴隶主走了过来,拿过士兵递过来的短剑,然后吩咐他的手下替罗伊图斯戴上了手铐与脚镣,问道:“罗伊图斯,你这么厉害,什么时候你也抽空教教我?”
“教你?!呵呵。”
面对自己真正的拥有者,罗伊图斯嘲讽地笑了笑。
“谢谢你,罗伊图斯先生。”法隆感谢道。
“听见了吗,先生。这是对我的尊重,是你们这帮家伙永远都学不会的。这就是我教他的原因,哪天你也改叫我先生,我或许会考虑教教你。”
奴隶主显然被惹怒了,可在法隆面前又不好发作,只是用力地推了罗伊图斯一把,催促他快点离开。
“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会的。”罗伊图斯的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充满了对自由的憧憬,“下一次见面时,我会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现在您的面前。”
“那么就祝你好运,愿都德保佑你,罗伊图斯先生。”
“比起半神,我更相信怒神的庇护。”
法隆望着罗伊图斯远去的背影,缓缓地弯下腰。
站在原地伸开双臂,侍从就上来替法隆解下盔甲,围观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
无论在哪里,法隆总是被人所追捧。
原因无他,除了身为神选之子的预言,还有法隆的长相,实在是太过甜美:白雪似的肌肤,再加上带着笑意的蓝宝石双眸,永远艳红的小嘴,像个冰雪捏成粉妆玉琢的娃娃。要是换上女装的话,根本就没有人能看出他是男孩。
来到艾米莉安身前,法隆还握着短剑,脸上还带着击败罗伊图斯的兴奋。
“怎么样?”
“跟上次相比的确进步了很多,相信这三个月来您肯定下了功夫,殿下。”艾米莉安永远都是严厉的代名词,夸奖完后又毫不掩饰地直言道:“可安德瑞尔人崇尚的剑盾组合太讲究协调性与配合,这不适合您。”
法隆当然也想像其他战士一样使用双手剑,这是前提条件他得举得起来才行。剑盾兵固然有很多不足,但在短兵相接,尤其是贴身肉搏时尤为强悍。
每一次见到久卧病榻的父亲,他越来越频繁的说自己长相太阴柔,不够阳刚之气。姐姐茱尔斯则一直安慰自己,他将来会成为非常漂亮的美男子,大家也都推崇那种五官和女子一样端正匀称的男人。
随着散开的人群,一个在远处凝视的身影走了过来。
他深绿色的紧身长袍上印有铎纳多家的族徽,刻薄的唇上蓄着淡金色的胡子,修剪的异常整齐,眼神中闪烁着狡猾的光芒,织金领口看起来比一般织物硬挺,严实地扣着喉咙。他的眼角有些细微的纹路,此刻脸上不带特别的神情。只是待走近时,才发出充满磁性的声音。
“您一定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吗,殿下?”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剑成为装饰,萨加纳大人。”
“如果那个奴隶不小心伤到您的话,属下真的很难向公爵阁下交代。”
“你真的太关心我了,萨加纳大人。”
听到法隆的夸赞,科莫托地区助祭祀萨加纳·铎纳多受宠若惊般的俯下身行礼,“我听守城人说,您是昨晚夜里进城的,比书信上的早了整整三天。”
“你还是跟以往一样消息灵通。”法隆敷衍地说着所谓的客套话,随后话锋一转,言词犀利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敌人,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能有机可乘。要知道,那些人往往就在我们的身边。”
“为了您的安全,属下一定放亮眼睛,绝不会让他们得逞。另外,我替希琳给伊琳娜小姐带来了一件礼物。”说完,萨加纳朝自己身后一使眼色,一名随从立刻拎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上前。
打开盒盖,里面全是做工极致的各色糕点,作为叔叔的萨加纳更是忍不住自豪,“都是希琳自己亲手做的。”
“哇,看起来就很好吃。”
美食当前,身为吃货的伊琳娜开心不已,加上又是朋友送的礼物,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
“等一下。”法隆抢先一步拿起一块糕点,颇为警惕地问道:“我能先尝尝吗?”
“那是我们的荣幸,殿下。”
见到萨加纳有恃无恐的样子,法隆排除了那种可能性,心里更是嘲讽自己过于的小心。突然又性情大变,把糕点扔在地上。
这个转变来的太快,伊琳娜不由吓了一跳。
相比之下,其他人倒谈定很多,尤其是萨加纳。这种急转直下的突发情况他遇到太多次了,主要是眼前这朵温室里培育的娇花太善变。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伊琳娜蹲下身,伸手去捡那块沾满尘土的糕点。
法隆被惹恼了,语调陡然高亢起来。
“别捡!”
伊琳娜无视刺入耳内的警告,不愿辜负好友的心意,不但捡了,还放进了嘴里。
还从没人敢违背自己的意思,法隆当场被打脸,气得火冒三丈。
萨加纳在心里偷笑之余,趁机拿出一张请柬,恭敬地呈上。
“今晚舍下安排了一场晚宴,非常期待殿下和伊琳娜小姐的光临。”
“别费心思在我的身上,剥夺铎纳多家族领地是我父亲的决定,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还在生闷气的法隆言辞间对萨加纳疏远冷淡,“你应该感到庆幸,萨加纳大人。我父亲只把你哥哥送上了断头台,而你就继承了铎纳多家族的一切,可我想其中不只是财产。我跟我父亲不同,我没有他那一份仁慈。所以,别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法隆毫不客气地拆穿了自己的假面具,萨加纳倒也算是有了个大发现——这个孤傲而聪慧的小东西,的确是有能读心般洞察人心的观察力。
“告诉希琳,我会参加。”
伊琳娜在一旁冷不住插话,脸上全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她从没参加过宴会。
“那么我们就盛情以待,希琳肯定会很高兴。”
精明老练的萨加纳总是能在谈话当中找到最合适的契机选择进退,利用侄女与伊琳娜之间的关系,成功用连带关系套住法隆,并且法隆的出现也证明了一件事:艾德隆公爵对这个未来儿媳的重视程度也并非空穴来风,不然法隆绝不会出现在科莫托。
望着萨加纳得意洋洋的表情,法隆终于体会要了无言以对是何种的滋味,伊琳娜的直言不讳不但折损了他的威严,还让他颜面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