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夏出府，陆绎无事绝不会去六扇门一趟。
虽然整整三年每月都会收到关于她的密报。
吃穿如何，练功是否勤奋，有无生病受伤，追踪术学的怎样了，平时可有人为难她。
事无巨细，逐一记录。
那丫头五岁的时候笨笨呆呆的，只知道吃，被人挤得摔倒脑袋磕烂了都不会哭。给一个糖烧饼，让她跟着走就跟着走，还伸出小胖手揪他的袖子。
捡她回家，不过是孤独久了，想寻个有趣的玩具。等她什么时候变得无趣了，再丢掉便是。
当时陆绎只觉得这么蠢的丫头，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活不成。他从小便知自己未来的路是锦衣卫，自娘亲走后，更是日复一日接受断情绝爱的教导。
他没有同情心。
不过作为他陆绎的玩具，也不能是个一无是处的饭桶。
他把自己心底最深的苦处，一气儿的发泄给她，可这丫头的包容心很强，不管他怎么严苛的磨炼她，她都忍得下来。
只因他跟今夏说过，活着很苦，所以必须多学点东西，她就信了，毫无芥蒂和怨言。
蠢的让他动了心。
原以为让她在自己身边待着慢慢长大，这样也很好。
谁道世事难料，暗探查到今夏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夏言的孙女。
一旦炮制夏言案的严家查出今夏来，不说陆家上下会不会被牵连，她的小命一定不保。锦衣卫里就有严家的人，陆府也未必十分安全。
何况，这案子陆家也曾参与其中。
好在，这丫头缺根筋，她还什么都不懂。
于是，他强逼着她去捕蛇，看她哭的撕心裂肺。终于，如愿瞧见她眼里聚积了恨意。
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感受，陆绎只想多告诫她一些保命的手段“不要恐惧，更不能表露恐惧…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
不想今夏会说出那句话。
“你放心，我不会。”
小小的人嗓音稚嫩，神色却那样认真。
陆绎强压住心头剧烈一跳。
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已经得知了真相，还给出了这样让他觉得自己还能留下她的答案。
然而他知道这不可能，血亲世仇横亘其间，所有风花雪月不过是南柯一梦。
今夏才十一岁，童言无忌。
可陆绎，出生起就是命数已定的锦衣卫，他不得不醒。
不见，或许天长日久也就不念。
如果不是因为布防图失窃，重要的犯人被六扇门的人先缉捕归案，又碰上个不肯移交的刺头，原本陆绎是不用出面的。
凭他头脑再聪明，也没想到那刺头就是他亲自教养六年的小丫头。
头戴瓜皮小帽，一身市井之气。
小脸依然稚嫩。长高了些，下巴尖了些。
三年未见，出息也大了些，都敢用手铳指着他了。
可惜功夫依然太差，两招就被他制住。
“一个小捕快，这手铳哪来的？”陆绎嫌弃的皱眉，把手铳对准今夏的脑袋。
那乌黑溜圆的大眼睛呆愣愣的盯着他看，看的他心里没由来的一股燥意，“哑巴了？”
“夏儿，还不回陆大人的话？”杨程万在一旁用手肘顶了她两下，她才低下头结结巴巴的说：“回，回陆大人，这是我自己设计托人打造的。您能不能还，还给我。”
“还是这般没规矩，一点长进都没有。”陆绎收回手铳，垂下眼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去把衣裳换了，案子你不必再办。”说完不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刚准备朝门外走，袖子上就多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紧紧的攥着，明明白白昭示着倔意。
“凭什么呀！陆大人，这三法司的文书是我拿到的，犯人是我抓回来的！就连这手铳也是我的私物！您一句话就不让我再办！我又不是你们北镇抚司的人，您怎可管我？”
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据理力争的样子让陆绎觉得有几分好笑。
杨岳过来拉她的手臂“今夏，你不可对陆大人无理！”
看她依然气鼓鼓的小脸绷着，手却没有挣脱，显然是与这个人极为相熟，不排斥这种肢体碰触。陆绎蹙眉看着那两只手，心气极为不顺，面对杨程万开口说道“杨捕头，借一步说话。”
余光一瞟，杨程万会意，今夏杨岳赶紧上前搀扶，等进了屋正准备让那两人出去侯着，陆绎已在主座坐下开口“都留下。”
他言简意赅：“杨捕头，从今天起，袁捕快调到北镇抚司，文书我一会派人送给你。”
三人皆是吃了一惊，今夏紧紧抓住杨岳的衣服，半边身子都藏在杨岳身后“我在六扇门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北镇抚司？”
陆绎面色不变，语气不善：“不想去？那可不巧，能做主的人可不是你。”
他神色已经不耐：“杨捕头，三年前我送她来你六扇门，旁的如何我不清楚，这说话做事的分寸是半点长进也无。看来她没有留下的必要，人我还是带回去亲自教管罢。”
陆绎偏头盯上杨岳：“不该想的人莫要多想，引火上身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起身拉过今夏出门，那小手热乎乎的，明知挣不脱还一个劲儿的钻来钻去，钻的他心里直痒痒。
果真不该见面的，见了就丢不开放不下，看她对别人依赖的模样就嫉妒的发狂，早就忘了当初送走她的顾虑。
陆绎觉得，自己的每根骨头都在发酸。
哪怕将来让她恨自己，那就恨。
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她都不能，也不该属于别人。
“还知道手铳是你的私物？好好想想你是谁的。别在外面和别人拉拉扯扯，失了我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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