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庙会。烟火。挂着红绸的石狮子。
温柔的声音远远传来——“夏儿,你要好好活着。”
“娘!娘你在哪儿!”
今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又是这个自五岁起就反反复复出现的梦境。
杨岳从隔壁走过来问“今夏你又做梦了?”他倒杯水递给她安抚到“没事的,喝点水吧。”
今夏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朝他一笑“大杨,我就是做噩梦了。”
杨岳打了哈欠,回头坐在她屋里的桌子旁边“你要是害怕,我就坐这给你守门,你睡吧。”
今夏心里感激“谢谢你,大杨你真好,但是明日一早就要训练,你若打瞌睡师傅定会责罚你的。我没关系了,你快回去睡吧。”
“行,那你有事儿就喊我。”
今夏总在梦醒后会想起一个人,一个让她看不懂却感激的人。
三年前今夏被那人送到杨程万这里学习追踪术。从小就被逼着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艺,她习以为常。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
不过寄人篱下听话总是没错的。
今夏不姓陆,生长在陆府是因为五岁时与家人走散,被陆家大公子捡回家的。那年今夏伤过脑袋,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分明了。
陆绎说她没有爹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命硬。今夏不信,因为她总是梦见娘对她说“你要好好活着。”
陆绎又说活着很苦,所以必须得学会很多东西。
今夏似懂非懂,于是六岁起每日清晨就要起来跟着他练剑,读书,写字。不过旁的规矩倒不用她学,翻窗爬树是家常便饭,吃穿用度也可算锦衣玉食。
十岁时,她看陆绎弹奏箜篌觉得十分好听,闹着要学,小孩子玩性大,第二天又不肯学。平日里上房揭瓦也惯着她的人,拿了竹条,重重打了她的手心。
两手各五下,合起来是她的年龄,她就那样哭着过了十岁生辰。十四岁的陆绎使了狠劲,今夏两手都高高肿着,拿不了剑,握不住笔,箜篌还是要学。
整整半月里陆绎亲手给她上药,喂她吃饭,直到她零碎弹出一首《桃夭》,才准她好好养手指上磨出的血泡。
今夏想着,许是自己出尔反尔,惹他不快才罚的这样重,不该记恨他。
可十一岁时,陆绎偶然知道今夏怕蛇,带着她去山林里,强迫她抓出十一条放进背篓。她吓得嗷嗷直哭,他却说哭一声多抓一倍。最后她颤抖着昏倒,第二天还是被逼着抓了二十二条。
回府的路上今夏还被吓的说不出话,晚上就发起了高烧。两天后醒来看见陆绎就在她床边坐着,她又恨又怕地不想见他,闭上眼转过身去。
陆绎竟在笑话“做梦都在骂我,醒了不肯说话?”
今夏不出声只是流泪,听他接着说“现在很恨我?不想见我?今夏,你不该有任何恐惧的情绪,就算恐惧,也不能对任何人表露出来。如果你不怕蛇,或是我不知你怕蛇,你就不用去直面你的恐惧,这是你自找的。”
“知道锦衣卫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训练吗?同吃同住的兄弟,最后要亲手杀掉。知道怎么杀人吗?抹脖子是最快的。我若恐惧,现在死的人就是我。”
陆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夏却难得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疲惫,正想转过身看,却被他一把按住“担心我?不必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她挣脱不了,只能闷闷的道:“我不会杀你。”
察觉身上的力道轻了许多,她费力坐起来,目光直直盯着陆绎,稚嫩的嗓音带着认真“你放心,我不会。”
陆绎眼中的光一闪而逝,“我当然放心,因为凭你现在的本事也杀不了我。”
不等她再答话,他已起身,“病养好了就去六扇门杨捕头那学习追踪术,以后你就住在那里。”
今夏辞行时忍不住问“为何十岁时打我十下手心,十一岁就非要我抓十一条蛇?”
陆绎仔细擦拭着手里的绣春刀回答她:“长大一岁,就要面对多一点困苦,以后的苦只会更多,记住了?”
十四岁的今夏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点头。
只记得他面无表情挥手让自己走。
至此三年未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