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见了我很是高兴,赶忙招呼我坐下,两颊容光的道:“啊呀,今儿是可算见着梁公子了。”她作势扳着指头算:“这满打满算,离上次来的日子快有半个月了吧。”
我打了个哈哈,拉开木椅,同阿渡坐到米罗对面。
米罗朝伙计叫了一声,没过多久两坛酒水和一大盘牛肉就风风火火的端上了桌。
“梁公子,您可得劲儿吃!这回全算我的!”米罗招呼客人很有一手,大嗓门一呵,满头的铜钗银摇稀里哗啦得连连作响。
“不不不不不,”我吓得双眼瞪得浑圆,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道理我还是懂得,遂不断推托道:“……不用,不用,不用。”
“嗐,还跟我客气啥。”米罗一拍我的肩。我俩正要较劲时,二楼突然乍起一声暴响,仿佛静谧中惊雷霹雳,猝不及防。我不觉浑身一颤。
只听一阵茶盏酒坛摔落的声响,伴随着几句粗暴的吆喝。我和阿渡默契的相视点头,一齐朝楼上看去。
二楼算是乱成了一片,人影错乱,惊呼声此起彼伏。我热闹看了半天,虽没瞧上那闹事的主角,却也能大概猜到又是哪家的壮汉喝醉酒来找不快活了。
这动静闹得着实有点大,楼下很多原本谈笑风生的茶客纷纷扭头朝上看热闹。米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神色难堪冲我们笑道:“这闹得真不巧,我去看看。”她边说边把那位貌美清秀的胡姬推向我们,吩咐道:“好好陪梁公子聊聊。”
话音刚落,她便扭头扯着手绢,摇着细腰火急火燎的赶了上去。走时还不断抱怨:“哎呀,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站起来,瞥着眼睛打算凑个新鲜,看看米罗是怎么处理那醉汉的。不想手背上忽的被人一覆,那位胡姬笑嗔:“梁公子,奴家给您倒酒。”
她长得的确是美。眼眸碧波荡漾,一头如瀑的金发犹如绽放的波斯花,那满身的异域风情让人一瞧就晃了神。
我多少也知道,像她这般的美貌在酒铺,少不得被醉酒的客人欺负。况且上次听米罗说过,她好像是逃难来的流民,自小孤身一人,恐怕同我亦没什么分别。
这样想着,我心底泛出酸味。暗暗叹道:唉,同是异乡沦落人啊。
阿渡瞧出了我的情绪,眼眸同样微微一垂,凝视住桌上的酒坛,看那模样也是想家了。
胡姬见我们提不上兴致,也识趣地不再说话。我和阿渡一口一口地闷酒,她便在旁默不作声地添茶倒水,幼白的手腕时不时露出衣衫。我余光中一瞥,竟是瞧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脑袋晕乎乎的,神志不清明,当即就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
胡姬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险些端不住酒坛,泅红着眸尾,期期艾艾道:“……这,这是我用血作药引子时割的。”
我微变神色,长那么大,我还从未听过什么病要用人血治。眼中不觉带了几分怜惜,盯住那道红痕,闻声道:“割出来的……那得有多疼啊。”
“不,不疼的……不疼的。”胡姬兀的抽出手,扯下袖口将手腕盖住,她神色惊慌,仿佛快要哭出来。
我眼下找到了一个既同是沦落人,又同是伤心人的知音,心头的那点惆怅相比之下随即烟消云散了。遂拍了拍她的背,不断安慰道:“你别哭了……你再哭,在哭的话我也要伤心了。”
阿渡也同情的握住她的手,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胡姬那双染了泪的碧眸更加的柔情似水,她抽泣道:“是愚弟……是愚弟身患重病,我实在没有银子给他治……所以,所以才出此下策。”
她这一说我便又心痛了几分,阿渡扯出钱袋,我倒出碎银塞到她手中:“这点钱给你,好好照顾你弟弟。”
我当然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但我一时半会也寻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了,只好作罢。
胡姬感谢涕零,我们又彼此倾诉了半天。这才知晓原来她叫作舒迎迎,有一个弟弟还在念书,日子过得极为清苦。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傍晚。我望了望天色,忙不迭跟永娘和胡姬告别,然后匆匆赶回东宫。
刚踏进宫门,我只觉脸上一凉,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无数纷扬的雪花从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绵绵的,密密的。晶莹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飞开,天像是破了一个窟窿,无穷无尽地往下面漏着雪。东一片,西一片,飞散着,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城里的灯火也渐渐稀疏了,雪像一层厚重的白帘,渐渐笼罩起天地。
永娘出来迎我,一边掸我身上的雪一边数落我,末了让我进屋坐着,熬了碗热乎乎的姜汤给我喝。
我哈着白汽,姜汤的热气全扑在脸上,结了一层水雾。这时突然一抹身影踏进我的寝宫,我抬头一瞧,竟然是李承鄞。
我当即呆了呆,转念才想到已然时隔半个月,李承鄞能下榻走路了。
他只带了一名内官,且掸干净身上的雪后就打发人离开了。李承鄞凑到我面前一瞧,见我正在喝姜汤,蹙眉道:“这味儿好冲。”
我没想到堂堂的太子李承鄞居然讨厌姜味,立即起了玩心,一个劲儿把汤碗往他鼻前凑。李承鄞也不生气,作势皱着脸、捂住鼻子。我俩躲来躲去的嬉闹了半天才静下来,彼此脸上都是红扑扑的。
我坐在软垫上,这才想起来正事,问他:“你来我这干嘛?”
他额间闹出一层薄汗,边毫不忌惮的用手绢擦着,边笑道:“我那儿不被火烧了个干净么,这十天半个月的也修缮不好,就跑你这住住。”
“啊?”我顿了喝姜汤的动作,联想到要跟他要朝夕相处,马上难受起来。特别是挤在同一张榻上更是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我这可不留你。”
李承鄞笑吟吟的:“那你说我能住哪?”
“你,你,你……”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赵良娣现在禁足着,李承鄞的寝宫又被烧了,的确是没个地方住。一时情急,我遂忙说了一连串:“我不管,反正我这不让你睡。……再说了,你这几天不是在自个儿偏殿住的好好的吗?干嘛要搬来搬去的。”
李承鄞用铁钳拨了拨炭盆,让那火烧的更旺了些。但见火光朦胧,流光四溢,映在他的脸上,浅淡如画。
我心下一想,倒还怪好看的。
他一边放铁钳,一边插科打诨道:“我一个太子,跑去住偏殿,岂不是给人看笑话。”
我撇了撇嘴,“反正又不是笑话我,我管你住哪……”
李承鄞咳了两声,倏然与我对视。他修长乌黑的眉色下,那双眼沉沉湛湛,沉得如深渊,“怎么,你忘了今天是怎么出宫玩的了?”
我兀的瞪大眼睛。
……他居然知道!他居然都知道!
我回想了一下,难怪今日东宫的守卫这么松懈,原来是李承鄞故意放我和阿渡出宫玩的。
我极度怨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本还以为他突然好心,没想到是变了法子来要挟我。
李承鄞笑了一下,许是火光照的,眉眼竟带上一丝暖意,调笑我道:“以后还想不想出宫玩了?”
这可真是个让我为难的问题,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心中暗暗想:我点头吧,又显得没气势;我摇头吧,又担心万一以后真出不去了该怎么办。
于是,在权衡利弊下,我十分狗腿的点了点头。
李承鄞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我的头,笑道:“那以后我就不限制你出宫,你也不许赶我走。”见我点点头,他又愉悦的跟我击了一下掌心,说道:“交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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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存稿上一章就用完了,今天这一章可算是“粗大长”。
打字打到快一点,真的很累。大家快收藏评论犒劳犒劳我吧,作者在线卑微哭唧唧。
谢谢支持,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