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链从休那儿回到家中时,看到女儿橡子对着手上的彩色羽毛发呆。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抢过羽毛来就要丢进柴火堆里。
橡子急忙拽住麻链的衣角:“阿爸,求你!不要!”
麻链有六个妻子,却生了六个女儿。橡子是长女,最像自己,有气魄也有胆识。做起事情跟男人相比也不遑多让。麻链一直都很疼爱她。
可是橡子最近不知怎么搞的,天天心神不宁,总是恍惚。麻链其实也知道,女儿今年十五,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已经开始准备帮橡子物色男人了。
要配得上自己女儿的男人,必须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再不济也要高高大大,像熊一样壮实。可是麻链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橡子对村子里其他小伙子都不感兴趣。每次自己提到休和红叶两人,女儿就会说上几句。要么夸休的脑子聪明,要么夸他丢刀子准头好。
次数一多,就算是牛脑袋都反应过来:橡子是看上休了。
这之后,麻链对橡子就没有好脸色了。看上谁都可以,偏偏要这个瘸腿的废人。脑子好有什么用?跟野牛搏斗时溅出的脑子不也是白的。麻链怎么想也想不通。索性强硬一点,不准橡子跟休再有接触。
还有这花花绿绿的羽毛,能吃还是能保暖?烧火都不够看。看着因为一两根羽毛就跟自己低声下气的橡子,麻链火气冲上来,大耳光拍在橡子脸上。
“下贱胚子!我明天就找个理由弄死那个瘸子和那个哑巴畜生!我看你还好不好!”
说罢一甩手就进了屋。
麻链一时气话,橡子听在耳朵里,却当了真。她知道自己阿爸的脾气,从来都是心狠手辣,没什么不敢做的。一想到休可能因为自己而被害死,橡子坐不住了。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心想:我要去提醒休,这几天千万别触怒了阿爸。等阿爸火气消了,我就再也不想休的事。这样对谁都好。
她又想:其实我只是想借机和休说下话。哪怕只是一会儿,心里也高兴。
她趁着家里人都睡下了,夜里偷偷摸出家,来到休和红叶的住所。刚到门口,就听到两人的对话。
休说要离开村子?橡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说话的语气,绝不会是随口说说。堆谷村是周围唯一适合群居的地方,要离开这里穿越森林,谈何容易?更何况马上就要入冬了,现在进入森林的下场,不是死在野兽嘴里,就是死于即将到来的寒冬。
得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橡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立马躲起来。她的意思是:你们的意图被人发现了,但我没有恶意,否则就不会打草惊蛇,而是一声不吭去告密。
橡子心想:等到明天,我再偷偷去见他,告诉他别担心,我会当作没有这一回事发生。
但她转念一想:如果休受到惊吓,选择今天就走怎么办?那我不是弄巧成拙了?
橡子心里十分不安和懊悔,在屋外一直等着,想看到他们睡下才能放心离开。
等了大约一两个时辰,屋内的火光终于灭了。橡子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休和红叶一人背着一个背篓走了出来。他们果然选择了立马动身。
鬼使神差的,橡子竟然一路尾随,跟着两人出了村。
我这是在干什么?他们是要走进青背山后面的森子啊。更何况阿爸对他们做出的事情,是根本无法饶恕的。我难道还指望他们会接纳我,让我跟着一起走吗?
不。说到底叛逃村子就是不对的,走进寒冬将至的深山更是发疯一样的行为。那我为什么还在继续跟着走?对了,我要追上去,拦住他们,让他们别去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年幼时的记忆一一浮现在橡子的脑海中,那是麻链毁掉两个家庭的场景。跟自己一般大的红叶,凄惨地在地上讨食,像只肮脏的土狗。孤苦伶仃的休抱着横死的家人,哭得嗓子也哑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然后深深地刻在橡子心中:我会被他们杀死。
没错,既然他们已经决定离开村子,那么阿爸的威胁也没用了。我是他们仇人的女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一瞬间,迎接我的只有休的刀子。
橡子毫不怀疑休和红叶对自己父亲的恨意已经满溢,然后转嫁到自己身上。还在村子里生活时,表面上和平共处的局面,其实都由阿爸强硬的手段维持着。她甚至忽略了其中还有许多重要的要素:仇恨。
一旦离开村子,离开麻链的保护。这些要素就像黑夜里的烛火一样,慢慢凸显出来。
橡子的心里,先是对“休和红叶仇人的女儿”这个身份的确认。接着在极短时间内变为认同。
和麻链不同,橡子是个非常善良而且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人。只是对父亲的强权压迫无力反抗。她在小时候就目睹了休和红叶两家人的惨剧,并产生了无比的同情。等到成年懂事后,她清楚的认识到是自己阿爸造成的一切,所以她心中的愧疚连带麻链一起,是一份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愧疚。
至于对休的爱意是否由愧疚转化,这就没人知道了。
总之,一定要在他们还没走远之前,把自己的爱意表达给休。她这样想着,就稀里糊涂跟了下去。
橡子经常跟着狩猎队伍一起外出,所以对隐藏气息也很擅长。她一路跟着兄妹二人,一直到了青背山中。他们休息时,橡子就在一旁放哨。就这样一直到那条山壁小路,橡子一个不慎,险些跌落山崖。幸好抓住一块岩石,没有当场毙命。可那块岩石被下坠的力量一带,也开始松动了。橡子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摆,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吗?橡子万念俱灰。
山壁上一个人影在缓缓靠近,已经抵达安全位置的休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再一次冒险走了回来。
夜里太暗,休起初只看清橡子的一双眼睛:“麻……橡子?”
“嗯。”尽管不合时宜,橡子的眼睛里还是噙出了泪花。她张了张口,说:
“对不起。”
休既没有扬长而去,也没有一脚把橡子踢下悬崖。他找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让橡子抓住绳索,拽她上来。随后用他和红叶的老办法,一点一点走了过去。
来回两趟折腾,休已经是筋疲力竭。这时天也快破晓了。
“在外面偷听的是你,林子里叫醒我的也是你。”休把假腿拿下来,坐在一旁喘气。
“我本来想提醒你,阿爸最近心情不好,别被抓了把柄。”橡子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休果然生气了,他说:“那又怎样?麻链,我只恨不能亲手掐死他。”
橡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要去哪儿?这个林子是没有头的,再走下去也就是死在里面。”
“死在里面也好,死在村子里也好。都是我们兄妹的自由。”休对橡子说:“你别会错意。之前你帮了我一次,我现在还给你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面对休的诘问,橡子坦坦荡荡地说:“我看上你了,我要给你做妻子。现在阿爸也管不到我,想跟谁过也是我的自由。”
休转过头,不敢直视橡子炙热的目光。红叶啊了一声,指指背篓,又指指橡子,再指指悬崖。
意思很明显,休也心知肚明:带的食物有限,不够三个人吃。放橡子回去等于引来追捕,只有当场杀了她才是最好的。
橡子是麻链的女儿,就算不从现实的角度来讲,对于她,自己和红叶也只有滔天的憎恨。一想到麻链所做的一切,过去对红叶造成的伤害,也许杀死这个女人能让妹妹稍微平复一些。在做出离开村子的决定后,上天就把麻链的女儿送到自己手上,难道不是命运送来的报仇机会吗?
留下她,等于忤逆妹妹的心。把她推下悬崖,就等于跟堆谷村彻底决裂,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着。红叶冷冷盯住橡子。休在考虑杀死橡子的事。橡子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看着兄妹俩。她的心在怦怦地跳。
PS:嫉妒篇的铺垫大致完成,接下来要慢慢揭开一些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