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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

巫山雲诡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特别是西北的冬,简直有些冷的不像话。

  凌漠第无数次裹紧了脸上挡风的衣物,只露出两眼都觉得冻得慌。座下的马匹喘着粗气,跑了一个月了,一人一马都疲惫至极。

  一个月,可以从郢都赶到邠州。这里远离京师,游侠之气盛行,若她再早来个三两年,以她惯爱惹事生非的脾性,可能都想赖在这不走了。

  她把马牵进了城外的一家旅店,这里离邠州驻军挺近的,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切会不会顺利。她搓了搓在寒风里因长时间握着马缰而冻得发紫的双手,直直走了许久,才看的驻军的扎寨。到了辕门前,抬起头,门上什么都没有。

  明明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慌乱。

  有一个老汉拖着一辆没有牲口牵拉的板车从里面出来,看见她,随口搭了一句:“你也是来瞧那东西的吗?”

  她怀着一丝疑惑问:“那东西?您指的是……”

  “那上头的。”老汉指指辕门上。

  “啊,那您知道它去哪了吗?”

  “崇敬他的人那么多,又怎么忍心看着他的首级悬于辕门,受此大辱。”老汉没再看她,拖着车向外走,“如果你只是算作前来吊唁的话,可以走了。城西那帮贼把那玩意偷走了。”

  凌漠立刻跟上去从老汉手中接过那辆车,帮他拖着,老汉看了她一眼,并不作声。凌漠问道:“您这车拖车的驴啊牛啊去哪儿了,费您来拉?”

  “给这些不讲道理的军士做事,做得不好了给扣了头驴。你也少套近乎,一看就是外地的,来这里必有所图。邠州这地我比你清楚,在这儿混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既是来找那东西的,想必也是讲什么忠义,冲着凌家世代忠烈的名头想给人收敛个后事。你大可不必费那个心了,城西那伙人虽说素来是霸道了些,这事倒是办的敞亮。凌耿文诬为谋反,首级传示九州,这是最后一站,两方霉头不触,还让他尸首得敛,这事做的好。”

  凌漠没有辩驳,只道:“东西丢了,官家岂会甘心?”

  “邠州豪侠同气连枝,官家是早便懒得管了,大事管不了,这等小事更是无从管起。你若是真有心,只消上城西石头岭,东西是那帮贼偷的,你固然要不出来,但瞧上一眼总是没问题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凌漠帮老汉将车拖到城门附近方收手,天色已晚,若再帮忙,再出城时只怕城门便落匙了。作为感谢,老汉也告知了自己的住处,若凌漠有事相求,可以进城寻他。

  凌漠自觉不会有什么想求助的,虽觉得这老汉怪殷勤了些,还是道了谢便离去了。

  盗贼似乎比任何人都好找一些,才问路找上石头岭,拦路打劫的便来了。

  她说:“我是护国大将军,忠义侯凌耿文的女儿。”

  那满堂的汉子都笑得发抖,那个座上的寨主戏谑:“你哪来的胆子竟敢这样胡扯?!”

  凌漠冷笑:“胆子自是从我爹那儿来的。”

  众人又笑,寨主又问:“那你有胆子这样说,又能拿什么来证明呢?你就算真的是他的女儿又怎么样呢?你家都死绝了,闹到咱这来,也不见得有什么道理吧!”

  “我要带我爹回去,入祖坟,入土为安。至于证明,那我便告诉你,若我回去复仇成功了,再来见你,可算证明了吧?!”她突然有些歇斯底里。

  底下碎语很多,寨主大喝一声,说:“凌将军头颅咱已经给葬了,再挖出来,也不大合适,不过你若是真能杀了冀侯姬昶,我便奉你为主!全寨听你号令,奉养终身!”

  凌漠冷笑:“杀姬昶算什么,一条走狗而已,若要复仇,我必是手刃那贼首姬曜于玉阶之上,用天子九五之命以证我凌氏忠魂!”

  这下再没有人笑了,这女的不是疯了,就是真的胆子大,从来只有人管他们叫贼,没人敢管九五至尊的帝王叫贼。

  寨主看着她的眼睛:“凌家的女儿,有这个胆子。我边衾在这里起誓,给你一年,只要这一年之内,那皇帝老儿真的死了,你来,咱俯首称臣。你也可守着你父亲的坟茔。”

  凌漠一笑,转身离去。

  手里攥着用蜡纸封得好好的蛊丸。

  之后一切太顺利,由不得她多想。

  尤其是那年除夕夜,手托杯盏,看着自己消失已久的心上人,手执长剑裂风而来,他温柔的眉眼染上惊痛,她挡在了他的剑前。

  林蓦啊,若你安排我顺利进宫便是要给我一个机会的话,又为什么要来横插一脚?

  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来报,与你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比我厉害,就算你手眼通天,可是我的仇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谁还非得仰仗着谁呢?

  于是,灵帝崩,哀帝立。凌漠北去,留下了凌府祠堂一壁的牌位。

  那牌位上的字都是她亲手篆刻的,其中一个清楚地刻着她自己的名字。

  凌漠,已死。

  果然落草为寇,守着她父亲的坟茔。

  一辈子。

  常笑父亲自以为聪明,将长姐抛给夫家,让小娘带庶姐回娘家,令幼子幼女浪迹天涯。可结果,凌家人,夫家容不下,娘家要不起,连整个天下都没有他们立锥之地。都死了,留下最不怕死的她。

  她平生话多,爱与人谈天。山中常有诡师过境,闲谈几句,打发寨中无聊岁月。她原喜梅嗜酸,江北干燥少有梅树,也不再沾了。寨主边衾早年从军,受过凌耿文大恩,几番多次示好,似有求娶之意。她的锋芒收敛许多,事事也懒于上心,最终还是拒绝了。

  午夜梦回,时常也能想起早年京中旧梦。从那些云游无迹的诡师口中,得知林蓦在长安,万物不喜,惟喜七夕日挂出的灯宴。她笑,那灯宴她也去过,那灯十年不变,二十年也换不过百盏,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怕回京城,害怕那朝思暮寝间描摹了千百万遍的面容。

  已经没有了姓名,没有了家,没有了清白,没有了当年令人艳异的容颜和岁月,如果回京让她连想念也没有了,她又该如何撑过那一眼望不尽的昼夜。

  听诡师说,人若亡,怨意未清,不往黄泉,滞留世间,消弭怨意。

  可便是成了鬼,在脑中印了千百遍她仍没有见到那人独有的笑意,却穿着那日为了见他光华万千的衣服,缩在同她弟弟呆过的阴暗仓房。好在,那里没有昼夜,没有梦,只有她觉察不到的阴冷孤独。

  她常想,人生如戏。

  戏中有多精彩,戏尾便有多悲惨,是不是她年少的无知和肆意燃尽了她此生的绚烂,就这样让她缩在人人都看不见的阴暗里,连呼吸都带上了好几分压抑。

  她仍可说笑,仍可打闹,可再不敢去清扫心底的阴霾,只是任它们陈积,等哪一日满了的时候,她便可见到两个无常,再不用看,再不用想,再不用午夜梦回都是林蓦的惊痛和凌鸿临死的眼神。

  可有些伤口是你明知撕开会疼痛,却依旧忍不住去撕的,哪怕鲜血淋漓,也好过结痂时的心痒难熬。就算现实在不断警示你,可心底的那一丝侥幸,就像一个魔鬼挥之不去。

  最终,她又回到了那个一切故事的起点,满院翠竹在月光里斑驳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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