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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

巫山雲诡

其实,船上人的不怀疑是很有道理的,凌漠差点被呛死。

  她会水,但真的只会一点点啊。毕竟,她家是打仗的,不是打渔的,知道塞北的黄沙会吞人,不知道关南巫峡里还有水鬼啊。她的拼了老命的挣扎在这水中什么也不是,身子硬是随水冲撞。

  她只会狗刨,可这破地方,连狗都刨不动啊!

  不知道呛了又喝了多少水,才被冲上岸。等在岸上把水全吐出来,连早饭也一并吐干净了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在水中都一直抓着她的人,已经昏迷不醒,背上的伤口已没有再渗血,因浸水发肿泛着死白。

  她朝上游看,不是怪石,就是枝杈,只有这么一小处浅滩,好巧不巧地上来了。

  真是命大,她当时想。

  真是心大,她现在想。

  浅滩不能久留,万一涨起水来,他们便无处安身了。

  运气是真的好,她又在离浅滩不到半里的地方发现了一间竹屋,屋里挺干净的,干净到什么都没有,光剩墙了。

  在帮他拔完箭后,凌漠累得瘫倒在地上,身上每一处都叫着酸痛。先是在水里刨,又是把个成年男子半背半拖了半里地,她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的头越来越低,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头猛地一点给吓到清醒过来。

  她一手揉着脖子,发现另一只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哦,是那支箭,等等,这不能说是一支箭。

  它的前端的血已经干了,没有箭镞!这只是一根沾了血的光箭杆。

  完了!

  她拼了命地起身去看他的伤口,里面血肉糊在一起,根本看不见箭头的位置!

  找医官!

  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她只会简单的处理,若是里面的箭头拔不出来,那就完了,真的完了!

  她用手撑着膝盖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黏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巫峡两岸,苍苍大山,她要如何才能走出去,为她的所爱找来一个医官。

  天色已经暗淡,前方仍没有半点人家的影子。她体力早已透支,双腿一下不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没有力气起来,连疼痛似乎也没有力气感知,她的脸贴在冰冷枯腐的落叶上,只能听见自己无力的心跳。

  良久,她慢慢挪动着,往回爬。与其这样倒在山间为虎豹果腹,不如死在一块,反倒干净。借着日落前的最后一瞬光,她找到了一个很小的石洞,强逼着自己起来,缩在里面。又怕有什么猛兽,想拾些干柴和火石,当时天已经黑透,找错了许多,又试了很久,才把火生起来,将外衣脱下来烘着,打了个喷嚏,终还是睡着了。

  醒了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两条腿酸的不像话,揉了揉,又上路了。

  她已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山里的野果又不敢摘,等带着一种不知怎样的决心摸回去,门仍是敞着,可林蓦却不见了。

  连尸体都没了,不见了。

  她真的好想哭,又哭不出来。一天没喝水,连泪都干了。

  她回到那个浅滩,那里的水并没有漫上来,人也不在。

  她坐在泥地上,用沾了泥的手,理了理结块的头发。她一直坐着,直到一趟客船将她救起。

  凌漠固然平生放旷,漠视礼教,可心底终归还是有命论的影子,信巫,信命。是以当初曾常娴救下的乞丐还赠的白丸,据称是蛊丸的东西,她都用蜡纸包好,随身带着。

  是以上天又给了她这条命,她就算再困顿,也不去做什么如之前一般疯狂的决定。就是这样古板偏执的念头,她成不了一个浪子,充其量,一个不自由的浪子,她活在自己为自己打造的枷锁下,不得动弹。

  她知道她仅余的家人都在狱中,不管怎样,她都该回去,哪怕于事无补。

  她已经没有家了,可苍天还是不愿意收留她,那想必是这世间某处还需要她。

  她偷偷打开层层包裹的蜡纸,里面的白丸上有一点嫣红,林蓦说,这是蛊丸,入酒则溶,半年,必死。吓得曾常娴当场送给她。想来是觉得她惹的人比较多吧。

  而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上苍的指示。

  她学会了弯着腰讨好商贩,她学会了油着嘴跟各种下三滥的人打交道,她学会了穿最粗的布,干最粗最累的活。

  商船总是沿岸停靠,货物钱财搬上运下,她会些武功,小赚一笔。之后入了京,只要不同以往挥霍,她都可以不再做工而衣食无忧。

  凌漠一直很想回去看一看,贴了封条也无所谓,她可以翻进去。

  可等那艘左停半月,右靠三天的船终于驶入京郊的港口时,她看到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行人熙攘,而是窃窃私语。

  “发生什么了?”凌漠问周边的人,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大家都伸着脖子在看。见没人理她,凌漠本想转身走了,可又鬼使神差般挪不开脚步。她抬起头,没有看见什么,她站到了船舷上,抬起头。

  这下,她可看清楚了。

  那遥遥远远跪着的一群人,是她最亲的人呐!

  那从前吹胡子瞪眼提刀满街追她的父亲一身颓唐地跪在尘埃里缄默不语。永远温柔端庄娴静的长姐散着头发疯了一样哭泣。

  她只觉得四体一阵发寒,用力揉擦着眼睛,一抬头又是一双黑眸盯着她。她很难用语言描述那双眼睛里饱含着怎样的深意,那双眼睛属于她的弟弟。

  他看见她了,在茫茫的人海里。

  凌家的人个个铁骨,若她哭了岂非辱没这个姓氏。可她将嘴唇咬出血了也没将泪憋回去,擦湿了的袖子仍极为用力地在脸上擦着,粗劣的布料刮得她两颊生疼。

  她仍然看着那双眼睛,正如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

  恍然寒芒一瞬而过。

  那双眼睛仍旧看着她。

  初冬的风吹着她被汗水浸湿的瘦弱脊背,冷的人心里发寒。听见有人冲他大喊危险。她打了个寒战,腿一软,掉进了秋末凄骨泛着血色的江水中。

  江水压迫着她的胸肺,像针一样扎进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蜷起身子,脸朝下,无力地抱紧孤零零的自己。

  她的弟弟死了,还没学会爬树折梅,还没来得及种不结果的竹子,还没来得及……知道他那个不像话的姐姐是如何爱他。

  她的父亲再不会如何费心管教她,她的姐姐再不会用一种万分崇拜的眼神讲她那个完全不要脸的姐夫。

  风很大,她听不见一切声音,除了嗡嗡的是秋风或者耳鸣,太阳很大,照得这天地一切画面都刺人眼睛。

  她痛失所爱。

  她永失所亲。

  这茫茫天地之间,她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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