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27年,3月底。
国共合作局势越来越紧张,国民党右派加紧与国外联系而消极怠战,共产党虽胜利北上但仍无法突破战争最后的关卡取得圆满胜利。
图南深知自己必须早点完成任务,就算获得的情报只有一点点,但也足够,只要能尽自己一份力就好。
可要怎么才能既不破坏忆君对他的信任又拿到情报呢?图南曲起腿躺在床上,眼睛时不时眨一下两下,各种想法飞过他的脑海,又立马被他否定掉。
图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想睡过去,“睡醒了说不定就记起来了……”他默默想。可一闭上眼,一片黑里却一直有忆君的身影亭亭在远处,挥之不去。
图南翻了个身,失望地用手指描描床单,伸了伸腿。
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图南知道是忆君,便大喊了句门没锁。
进来的却是身着藏青色大褂的老板陈岭,图南惊得从床上腾起来,看他这幅打扮就知道事情不对,忙过去关了门。
“怎么了?”图南抬出一把椅子,又倒了杯茶道。
陈岭把双手搭在膝盖上,气喘吁吁,一边吹着热茶一边说:“情况有变,最近舞厅先不营业,我们一起商量一下这事。”
“那您怎么找上门来了?”
“傻,你是我员工,我一查不就知道?”
“诶是,我糊涂了。这舞厅怎么就不营业了呢?”
“舞厅一开聚集太多人,万一有什么阴谋死的不是你和我,是一片人。我打算今晚让经理通知下去,等到风波过了再开起来。而且,我得到你这避一阵。我那屋子被国民党盯上了。”
“怎么会?”
“估计我们党里有内奸出卖,但是为了掩过去,还得找个跟我差不多的人进进出出。那屋子也不真正是我的,要怎么样他们的意思。”
“难怪您没穿西装穿大褂……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这要怎么下手,我越想越觉得不能利用林侨对忆君的信任获取情报。”
“孩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这样怎么办成大事?再说,那是林侨和忆君之间的事又与你何干呢。”
“这也干系到我和忆君之间啊,我不想她认为我是那种为了利益背弃朋友的人……”
“忆君是个聪明人,如果她能够理解并且保密……”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图南肯定绝对是忆君,于是冲了过去开了门。果然,忆君穿着之前的深米色布裙,头发编成一股麻花又低低盘在脑后,没上妆,手里端着一盘做好的桃酥。忆君这打扮清纯动人,像站在江南波光潋滟的水边的曼妙女子。
“快进来。”陈岭转了个身。
“哦!”图南赶紧关上了门。忆君疑惑地将桃酥轻放在桌上,陈岭见她这副模样,看看图南,图南摇摇头。
“看来你还没跟忆君说。”
“什么?”忆君问。
“算了,给你知道就知道了,图南,把窗帘拉上。”
“诶。”图南应声把所有窗帘刷刷一声全给拉上了,给忆君也搬了把椅子让她坐着,自己便坐在自己桌上翘着腿听陈岭说话。
陈岭把事情经过和打算跟忆君说了下,忆君时而点点头,时而低头而微微皱眉,全部听下来,忆君也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抿抿嘴。
“你最能讨林侨欢心,我们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可是,这对林侨不好……我也不想出卖林侨,他真的太单纯了……”
忆君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怕她自己出言不逊冲撞老板,一直低着头。
“我懂,别低着头说话,人前我是舞厅老板,人后你们当我是大哥就好,别介。”
“不是我不愿意帮助你们,我知道你们上头待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很好,但是……如果要靠这种手段获取某些信息,我可能帮不了你们。”
忆君的手指紧张地捏起衣裙一角。
陈岭“唉”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边,透着淡黄色的麻布窗帘看着外面的光景,一片美好。
忆君抬头看看坐在桌子上的图南,图南嘟了嘟嘴摇摇头,忆君也把头低了下去。
“林侨和他娘关系不和,我本想着从这点下手。”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他娘为了不让他接手公司而和他日渐生疏,他很可怜。”忆君忍不住又为林侨说了句,她想起昨晚林侨说到他的家中事时低落的眼神,便不敢依靠骗取他对她的信任去帮图南和陈岭收集情报。“再说,他跟他娘关系这样,他未必能得知他娘的行情和国民党的举动。”
“忆君说得有道理,我们不如想另些个方法来收集情报。”
图南说。
“打仗……估计就这几天的事了,再不济,下个月中旬,不会拖过四月。老蒋的小心思我们留意着,他想搞什么,无非就是搞破裂,不想让我们跟他们一起赢。你也看见了,他们宁愿这样都不跟我们继续合作。”
“那……舞厅怎么办?你们怎么办?”忆君转头看着仍在窗边的老板,他静静地叉着腰站在那里,眼神悲哀地看着外面。
“我泱泱华夏,何时沦落到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斗的地步了?”陈岭发出悲怆的疑问,单手捂着眼睛,揉揉脸紧接着叹了口气。
“先想想,如何应对即将来临的战乱吧。”
“舞厅明日开始停止营业……为了防止他们怀疑,我会找个合适点的理由,图南,你刚进来他们还不知道你,但是我这个老板身份太招摇了……”
“要不你先在我这避一阵子。”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万一他们认出我来……”
“打扮一下就认不出来了,陈老板,你可以打扮成他的父亲。”
忆君突然发话,这让陈岭眼前一亮,不过瞬时暗下去,“他们一个个年轻着眼睛这么灵,看不出才怪。”
“老板,你从今天起不要刮胡须,然后……我想办法找点涂脸的东西给您画点皱纹,这样就可以了,您说话本就比较老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岭听着虽合适,但仍笑出声来:“我怎么觉着你一字一句都在说我老呢?”
“忆君哪敢……”忆君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行了,别叫我老板了,我叫陈岭,以后叫我陈大哥就好了,别老板来老板去,我这舞厅也不想开了。”
陈岭“哼”了声,离开了窗边,重新倒了杯茶。
“您的衣服还有多些大褂吗?我从家中带来的都是些大褂,您要是着着西装有些别扭。”图南想起了什么,跑到衣柜前翻了翻自己的衣服。
“多的是,跟你一样,我除了在舞厅穿的西装,别的时候都是穿大褂。”
“忆君呢?”
“我……昨天新买了些新料子,但我只做了两件,余下的颜色本是我打算去舞厅穿的,颜色都比较年轻。我这件是家里带来的,像这样的还有几件,不够我可以再去买。”
“委屈你了,我怕你受牵连,你穿得朴素些会好点。”图南走过来搭搭忆君的肩膀。
忆君点头表示理解。
“忆君,今晚你不用来了,我今晚过去给客人们讲个理,就说我最近破费了,酒水费出不起……先度过这段时间再开。”
“是。”
“那林侨的事?”图南问。
“再缓缓……这个局势,就算我们能拿到也来不及了。上头没催我们再看看。”
“是。”
“忆君,你是明眼人,这事麻烦你先替我们保密了,记住,谁也不能说。就算他说跟我们是一党的也不要,先问过我才能说,知道吗?”
陈岭为两个年轻人倒了茶,拍拍身子,又说:“唉,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呢……”
“这是每个人的心愿,也总有一天能实现的。”图南知道陈岭常常说这些话,他知道,陈岭是个识大体的人,且心怀天下,有鸿鹄之志。
“好了,我该走了,你们俩且聊。”陈岭说这话时,竟有些狡猾地笑了笑,最后不忘拿走忆君带来的桃酥。
“挺好吃的,图南,尝尝看。走啦,大概过几天我搬过来。”陈岭两三口就解决掉了小点心,自个儿开了门挥挥手便走了。
两个年轻人呆在屋里,忆君被陈岭说得脸有些泛红,图南为了缓解气氛忙把门轻轻关了,笑笑地说:“老板这人爱打趣,嗬嗬!”
忆君也笑了笑,把那盘桃酥端到图南面前,说:“那你拿一个尝尝。”
图南搓搓手便拿起一个咬了下去,浮夸地瞪大了双眼,还“嗯”了一大声,竖起大拇指说:“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忆君被他这个样子笑到,眼睛眯成弯弯月牙似的,浅浅的酒窝就像描在嫩白的肌肤上,额前的碎发散落得刚刚好,图南用没沾到桃酥碎的小拇指轻轻帮她把那缕青丝缓缓别到耳后,忆君的耳朵突而发红起来。
“好…好吃你就多吃几个……”忆君害羞地吞吞吐吐道,把盘子放下环视了一圈图南的屋子。
“我这没什么好看的,又说你,你昨天不是才说你不能进我的屋子吗?”
“害,越来越觉得无所谓了。反正你现在的把柄在我这,就算是你小命在我手里了。”忆君得意地踏来踏去,翻翻图南的药籍,因为看都看不懂又皱着眉合上了。
“说真的,第一次见你,确实觉得你不太像个歌姬,但我,我这个人嘴臭了点,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呀……”图南又拿起一个桃酥放进嘴里嚼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
“无所谓啦,我知道,歌姬不就是那样的。这两天下来,我发觉你这人其实还不错啦。”忆君差不多逛完了,便坐在椅子上。
“忆君,我的把柄被你抓住了,那算不算,我们……被捆绑在一起了。反正……反正你也认为……我们上头很好嘛……”图南擦去嘴角的桃酥碎,认真地看着忆君说。
忆君好看的眼睛闪了几下。
“又不是……我说算就是算了。”忆君撇撇嘴,好像在承认,又好像在逃避这个问题。
“忆君,你会支持我吗?”
“会啊。”
图南忽然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即使是因为忆君这一句“会啊”,他都愿意为了这个而全心全意地献身。眼前这个女人就好像老天爷安排给他的一样,出现在他身边,温柔如水是她,坚毅如铁也是她。
她在他的梦里,站在远方,隐隐约约隐藏着缥缈的美感。
“如果打仗,会不会伤害到百姓?”忆君隐隐不安地问道。
“应该不会,他们应该只是针对我们,大家都是国人,没理由互相残杀。”
“可是你们就不是国人了吗?”
“……”
“谁知道呢……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忆君把头埋下去,拨弄着指甲。
“忆君……”
“怎么了?”
“如果我出事了……”
“别说傻话!”
“你听我说。如果我出事了,如果我遭遇不测,或者,如果我死在乱枪之下,你会伤心吗?”
图南一字一句顿顿地说,他看着忆君的眼睛,忆君被问得仓皇无措。
“可能……会吧。”
“为什么是可能?”
“你要说是因为你是我朋友的话,那是一定会的,自然会的。如果你居心叵测……”
“原来你管这叫居心叵测。”图南不满地撇撇嘴。
“好了,桃酥都被你吃完了,我要回去了,今晚不去舞厅,你打算干什么?”
“哎呀,不好意思,我几贪吃的!啊?今晚?看药籍吧,你呢?”
“待会去市面上逛逛有没有这种布料今晚做身。我走了。”
“嗯。”图南送忆君到门口,正要开口道别,忆君突然看着图南的眼睛,说:“如果你居心叵测,我……我……我会。”
说完,她立马跑到隔壁开了门又急急地关了门。
图南的心突然抢拍急促跳了起来。
“她说,如果我居心叵测……她会。她会!”
图南浮现出怎么也盖不住的笑,心里蜜极了,轻轻地关上了门,坐到椅子上。
“她说……她会。”
“那她也会……在意我。”
“那她会……喜欢我吗……”
图南想到全身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