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学剑,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这一年,江宁二十一岁。没人知道他的师父叫什么,只知道那是个姓张的酒鬼。
江宁没有学得什么武林秘籍,只是日复一日地练习劈、砍、挑、刺,日复一日地练习普通的剑法。
和酒鬼上山时他告诉过江宁:“剑术是要用心去体会的,花招只是个空架子,而武功乃是杀人技。”
江宁记住了酒鬼的话,他也真正练到了一手纯粹的剑术。
近几年来江湖上的传言也是越来越甚,七年前南陵城江家惨遭灭门的事也是无人不谈之色变。
但江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可能只有那朝堂之上的高官知道了,不过在一些地方也有人传言江家有人还活着,当年清查尸体时才发现没有了江家二少爷的踪迹。
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自然也只是旁观者的心态,没有人真正在乎谁家死了多少人。
但江宁在乎。
“七年磨一剑,该结束了。”江宁说,江宁看起来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此时他的脸上已有了成熟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透出剑一般锋利的光芒。
“下山。”七年光阴,酒鬼的脸上也多了一份沧桑,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如今已是许多银丝。
江宁和酒鬼下了山,带着他们所有的家当:一把剑,一壶酒。
..............
城外的酒馆,江宁抬头迷起眼睛端详着窗外的烟雨朦胧,那是一种江南独有的雨,屋檐下滴落的雨珠激起窗台积水的一圈涟漪,水中倒映出的整座小城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水雾蒸腾,烟波弥漫,江宁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吹开水面漂浮的茶叶渣,浅抿一口茶。
楼下的巷子中渐渐闪起火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跟上!跟上!”
“就在前面的茶楼里面!别让他跑了……”
江宁扯了扯头上的斗笠,把头埋地低低的,看着窗外的雨景,雨似乎越下越大,黑云中还有隐隐的雷声滚滚,远没有了方才烟雨朦胧的样子。
“下山以后你准备去哪里?”酒鬼喝足了酒,醉醺醺地问道。
“报仇。”只有两个字,却坚定无比。
酒鬼只是摇了摇头:“你心中有恨,成不了剑客。”
“我不想做剑客。”江宁淡淡地道。
“此去一别,有什么我能帮到的。”酒鬼嘴上看似无所谓,实则这七年他早已把江宁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分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我想知道真相。”江宁放下碗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七年了,你嘴上说与我父亲有故,对当年江家发生的事你却只字未提。”江宁越说越激动:“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酒鬼听到这句话,神色突然有些落寞,他本就有了些醉意,此时又将另一壶酒往自己嘴里灌:
“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什么的还得你自己去找........”酒鬼喝完了一整壶酒,将酒壶往桌上一掷:“我会尽力帮你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是不是得找几个人来试试剑作为你的出师礼?”
江宁回头随着酒鬼的目光看去,只听得茶楼外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已近在耳边,酒馆不远处正有几人朝着这里气势汹汹地走来,一群黑衣人乱哄哄地冲进茶楼,江宁将师父的那把破铜烂铁握在了手中,微微一笑。
七年了,天天对着木头桩子砍,他早就心痒难耐了。
众人手中的兵器寒光逼人,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将长刀往地下一贯,一双牛眼瞪得老大,声如洪钟喝道:“今日我们来寻人,我看谁敢跑!!”
众客那里见过这场面,一个个放下碗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原本打算逃走的又被这一声大喝吓得坐在了原地。
那汉子似乎是这群人的头目,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给我一个一个的搜!还怕他长翅膀飞了不成?”那人说着一边环顾着四周的客人,一边径直往楼上而来:
“喂,你小子,头抬起来!”
江宁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奶奶的!你这什么表情?不服老子是吧?”那汉子瞧见江宁这表情,被气得不轻。
江宁感到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拽出了座位,不过那汉子倒是没有理会江宁,而是一脸愤怒地瞪着座上一脸淡然的酒鬼。
“张家俊!早就听说你小子下山了,也真不枉我找你这么多年!”
“喂,这人谁啊?”江宁对酒鬼问道。他回头细想来相处这么久,他确实是今天才知道酒鬼的真名。
“奶奶的,我当年惹的人多了去了,都七年了,我哪记得他是哪个?”酒鬼学着那人的口气,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样子。
汉子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气的快要跳起来:“我兄弟当年就是被你杀的,记不记得我无所谓,不过你张家俊的名字老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老子习武数年,为的就是今天为我兄弟报仇雪恨!纳命来!”汉子已经失去了理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拔刀就要砍来。
刀尖如锋芒,片刻间已扫到了张家俊的咽喉前,汉子通红的眼中瞬间透出一抹嗜血的喜悦。
但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下一刻,他的刀就停在了半空中,离张家俊的颈部只有一丝距离,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江宁用剑托住了汉子的刀,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
张家俊瞥了一眼脖子上的刀,轻笑一声:“刀剑无眼,比剑这种事本就是你死我活,不是我杀了你兄弟,而是他技不如人而已。”他偏头避过刀尖,坐到后面又喝起了酒:“你不是剑客,你不会懂的,这是我徒弟,你要是连他都打不过就别想着找我报仇了。”
汉子没有说一句话,此刻他已经被愤怒充斥了内心,抬刀又向着江宁劈来。
江宁惊异,不愧是学过武的人,对面的刀法诡异莫测,快到只能看见刀光在闪烁,江宁也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挡过几刀。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汉子此时脑子里只有愤怒,即使刀再快也是全身破绽百出,江宁趁着汉子挥刀的空档反手握剑,剑锋如一条毒蛇,迅猛地刺入那人的胸口。
那人表情立马变得无比狰狞,双手徒劳地捂着匕首刺入的位置,他学武多年,刀下亡魂无数,就为了报此大仇,却从来没想过竟有人能一剑就打败他:
“你......咳咳......”江宁没有再理会那人是死是活,因为他从那人腰间看到了一个好东西:连弩
这是一种伤害巨大的武器,弩箭悄无声息,具有很强的爆发力和隐蔽性。
江宁将那人的弓弩从他腰间抽出,一掌拍开桌子,脚踏窗台纵身跃下楼去。
他在空中转身扣下扳机,手中连弩十箭连发,呼啸的箭雨划破空气发出尖啸的鸣声,楼下聚集的黑衣人应声倒了一片。
黑色的身影如一只掠食的鹰,从茶楼上俯冲而下,冲进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群中,长剑出鞘,血光四溅。
......
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照亮了酒楼外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黑衣人横七竖八全部倒在路边,雨水冲刷着路上横流的鲜血,一声惊雷响起,江宁用剑撑住地面,从血泊和泥泞中拖着身子爬出。
他看见张家俊站在酒楼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那醉醺醺的样子早已不存在。
“恭喜你,出师了。”
江宁将剑扔在地上,迎着酒楼内摇曳的灯光缓缓跪在了雨中。
三个响头和泥地中被雨冲淡的鲜血,标志着江宁结束了这七年来的磨练。
张家俊走进雨中,将趴在地上的江宁扶起。
江宁感觉到手里被塞进去了一件东西,低头看去,竟是一个信封。
“我知道你小子在想啥,报仇不容易,你拿着这封信,去姜州席府上找席知州,他看了信以后就会帮你的”
张家俊笑道。
江宁连忙将信封塞入怀里,恐雨水将它淋湿了。
“师父,就此别过。”
江宁走了,没有回一次头。
张家俊负手目送着江宁一步一步向着城中走去,灯火照耀下的身影似乎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