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地方把外婆喊成嘎嘎,外公喊成嗄公,嘎嘎最爱给我讲的故事就是熊嗄婆一一
从前有个姐姐,有个弟弟,那天他俩被熊嗄婆抓到了,关在了一个屋子里。天黑了,熊嗄婆要吃人,但是她只吃得完一个,另外一个就必须留着明天吃。
于是,熊嗄婆把姐弟带上床睡觉,弟弟和熊嗄婆睡一头,姐姐睡另一头。半夜里,姐姐听见熊嗄婆嘴巴嚼得嘣嘣嘣地响,就问熊嗄婆你在吃啥子?
熊嗄婆说:“我在吃干胡豆,你也吃一颗吧。”
姐姐接过干胡豆,手一摸,原来是弟弟的手指头,姐姐吓惨了,就想办法逃走。
姐姐假装要屙尿,让熊嗄婆放她出去。
熊嗄婆怕她跑了,用一根绳子拴在姐姐手上,另一头自己捏着。
熊嗄婆继续吃着弟弟,隔一会儿就拉拉绳子。过了好长时间,还不见姐姐回来,等她跑出去一看,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原来姐姐把绳子拴在树子上,熊嗄婆拉绳子拉不动,还以为姐姐没有跑。
熊嗄婆气惨了,又回到屋里继续吃弟弟。
最先听嘎嘎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故事把我吓惨了,嘎嘎那张脸更是把我吓惨了。
嘎嘎只有一只眼睛,视力很微弱,总是流不完的泪,嘎嘎就用手去揉,用很脏的衣袖去揩,弄得眼睛越来越模糊。
嘎嘎的那张脸,没有血色,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条一条的,又密又深,很少洗脸,就像摸了一层锅烟煤灰灰。
我很想听故事,又特别害怕。嘎嘎又只会摆这个故事,又特别喜欢我,抓住我不放,简直是强迫我听她的故事。
看着嘎嘎那张吓人的脸,真真实实的熊嗄婆!
嘎嘎孤零零的一人住在这里,生了6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我的妈妈是老三。
我们的到来嘎嘎特别欢喜,妈妈住了几天就走了,她要去重庆找四姨妈。走的时候反复告诫姐姐,要好好地照看我,好好地照顾嘎嘎,她在重庆搞顺当了就来接我们。
嘎嘎年龄大了又是瞎子,不可能做很多事情,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9岁姐姐的肩头上,洗衣做饭,屋里屋外全是她。
嘎嘎家里同样很穷,一口补了又补的大铁锅,每一次做了饭,姐姐都要把灶台上的大铁锅,很费劲地端下来,藏在柴堆堆里,生怕被别人偷走;那个装了几斤米的大坛坛也要藏起来,那是我们唯一的口粮。
后来我人大一点儿了,就晓得千翻(调皮捣蛋)了,就用木棍把柴灶里的火打熄,或者用水浇灭。姐姐气惨了,就狠狠地打我的屁股,我就哇哇地大哭,到嘎嘎那里去告状。
嘎嘎太稀奇我了,对姐姐骂了又骂,而且要骂很久,气得姐姐哭稀了。
有嘎嘎的保护,我就得意忘形了,学着姐姐的样子假装大哭,姐姐气得又哭又笑。我就跳起脚脚唱:“又哭又笑,黄狗飙尿。”
姐姐个子不高,长得很像爸爸,爸爸就没有妈妈个子高。
我的姐姐很不得了哎,那一次我病得特别厉害,又发烧又喊冷,可能是出麻疹。没有钱看医生,也没有钱去抓药,姐姐就在坡上弄了些草草熬给我吃,又烧着火把鱼烤熟了让我吃。就这样我的病就好了,真的有点神奇。
那个年代哪里吃得饱哟,一天三顿都是喝稀饭,弄得我经常尿床,姐姐给我换了尿湿了的衣服、铺盖,都烦了,当然会狠狠地揍我,我当然会哭,姐姐当然会被嘎嘎痛骂。
看见别人家小孩有东西吃,心里好想哦。赶场天,我和姐姐就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胡豆、豌豆。捡一上午,也顶多有一两,不过这些已经是特别珍贵了,就在路边弄一些柴禾烧熟了就吃。
我最喜欢嘉陵江边那些水泡胀了的、烂了的甘蔗,有一丝丝的甜味儿,更多的是酒臭味,我卡嚓卡嚓地咬着,特别的满足。
三岁多了,妈妈来接我去重庆了,走的那一天我哭惨了,我舍不得嘎嘎,我不想去重庆。
嘎嘎那张脸不再可怕,特别亲切慈祥;嘎嘎的熊嘎婆故事我还想继续听,只不过我要把它改成猪嘎婆,狗嘎婆。姐姐也要回老家,去守着那两间破土墙房,就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嘎嘎了,她好凄惨咯,我要留下来保护她!
妈妈要拉我走,我抱着嘎嘎不放,又哭又闹,坚决不走。嘎嘎的眼泪像河一样往下垮:“幺儿(宝贝),走嘛,跟妈妈走嘛,重庆是大城市,很好耍,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嘎嘎年龄大了,走不动了,你留在这里,我养活不了你。我的幺儿乖乖,快点儿走嘛,快点儿走嘛……”
我还是被拖走了,我拼命地哭喊着:“嘎嘎,我不想走,你要好好的哟。姐姐,你要把嘎嘎照顾好点儿咯。嘎嘎再见了,再见了,等到我回来!”
就是这次离别,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嘎嘎了!
我的嘎嘎这一辈子活得太艰难,好不好不容易熬到1962年,结果没有躲过悲惨的三年灾害,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