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沿江公路,在这里有一座桥,叫一号桥,一号桥的下游,就是有名的粪码头临江门,上坡下坎,挑粪工来去匆匆,一挑又一挑的大粪,倒进木船上的大粪池,大粪满载后,木船划向上游或者下游。
这大粪是田里庄稼最好的营养品!
一号桥的旁边,有一条很长的石梯伸向高处,而且没有一个可以歇气的平台,800多级石梯,一直到坡顶。
坡顶就是七星岗。
七星岗以前叫“七星缸”。为了防避火灾,在这里就修了七口大石缸储水,因此,被称为七星缸,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叫成了七星岗,也许因为这里是山岗吧。
一条斜马路通过七星岗,然后通向下面的解放碑,那个时候还叫精神堡垒。
这条交通要道车水马龙,不过那个年代屁股冒烟的机动车很少,主要是抬滑杆的,拉黄包车的,还有汉子朝上坡推得叽叽嘎嘎响的鸡公车。
俗话说,七十二行,板车为王。板车绝对是这条马路上的王者!那些装满煤炭、柴禾、杂物的板车,飞叉叉地从坡上直冲下来。
这都不算真正的王者,真正的王者是载着一只大木桶,木桶里装有七八百斤大粪的板车。一条汉子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火把摇裤(内裤),掌握着板车的杠子,从那山坡上怒气冲天地撞下来,还大声地吼道:“来了,来了,闪开,闪开,撞死了活该!”
这种方式称为三大步,就像篮球上篮的那个动作,一旦车头下降,脚尖轻轻一踏,板车前后都不落地,箭一般地向坡下冲去。
这种方式就是特别省力,又特别冒险,因为不可能刹车,撞上行人或者物体,肯定车毁人亡,而且那大粪流下坡,肯定会臭死半个重庆城。
我四姨妈的家就在七星岗,妈妈带我来投奔她,当然这里也是我的家了。
妈妈现在的工作就是给下江人当保姆,所谓的下江人就是指重庆长江下游的人,抗日战争爆发,来自上海,江苏,浙江等地的人涌入重庆。
姨妈也不富裕,全家靠姨父拉黄包车过日子。家里只有两间捆绑平房,吃水要到嘉陵江边去挑。
每次姨父挑水我就跟着去江边看大船船。有一次我随姨父去挑水走丢失了,被别人带到他家,不让我出门,给我好吃的东西,我成天站在窗户前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就是看不见妈妈。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也不知我在别人家关了多久,我和这家人来到街上,突然妈妈把我抱住,她不停地流着泪:“三娃子,你到哪里去了,全家人到处找你。”
妈妈给我讲:“从你丢失那天起,我们天天上街找你,有人看见你被下江人带走了。这家人没有儿女,好想让你当他的儿子。我的幺儿啊,你啷个要到处乱跑嘛,你走丢了妈妈怎么活哟?”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妈妈舍不得我这个幺儿,还要挣钱让我读书,要把我培养成有钱的、当官的能干人。
妈妈怕我再次丢失,就不让我住在姨父家里了,把我接到了下江人的家里。
妈妈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忙都忙不过来,就把我关在一间房里,只是吃饭的时间才来看我。屋子里面到处都是老鼠,有时候还要爬到床上来,我哭着喊妈妈,妈妈哪里顾得上我哟。
把我弄到这里来,已经引起老板的不高兴,妈妈提心吊胆,又怕我再次走丢,又怕被老板扣工资。
房间太小太黑暗,关不住我好动的心,听见外面的车子和人的闹杂声,我好想出去。我东摸西摸,摸到了门边,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我就跑到大街上去了。
我才三岁多,缺少营养长得不好,没走一会儿肚子就饿了,就害怕了,哭着找妈妈。
我终于遇上好人了,是一个孃孃,她说帮我找妈妈,给我饭吃,给我糖吃,我就跟着走了。
孃孃住的是楼房,应该是一个有钱人,我从楼下跑到楼上,又从楼上跑到楼下,很是惊奇,很是欢喜。
在农村哪里见得到这么好的房间,这么漂亮的楼房。
有饭吃有糖吃,偶然想起妈妈就哭一会儿,两三天以后居然还适应了这里。
窗子下面公路上的汽车,又刺激了我好动的心,这家人都出门去了,我发现门没有关好,又跑到街上去了。
妈妈又把我找到了,抱着我大哭:“我的幺儿勒,你啷个这么千翻儿嘛,又到处乱跑,这家人是人贩子,正打算把你卖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