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麻木了,何掌柜忙着赶人的时候,看见无忧突然冲了进来时,他也只是愣了一下,接着选择了见怪不怪。
然后他就看着无忧冲进了后厨,看着她端了些羹汤出来,看着她又退回去两步,在桌上的剩菜剩饭里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后,又看着她跳回棺材去了。
棺材里吃饭香吗?何掌柜冒出这么个念头。
无忧没在棺材里吃,而是试了试羹汤的温度,觉得合适后,把妇人扶起来,慢慢喂进去。子时开始生产,如今都快日上三竿,这么长时间,估计她没有好好进食,再加上这一路“棺材劳顿”,食疗比药疗应当来的更有效些。
于是她跑出去,想找些能补气血的汤羹,幸亏这酒楼开张,山珍海味要多少有多少,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尝尝。
反正何掌柜说不要钱也行。
好不容易喂进去了,加上小辛一直在旁边帮忙,妇人的脸上终于有了血气,无忧又搭了一次脉,这次的脉象有力了许多,但却乱的很。不过总好过刚开始的情形。
如此又过了三盏茶的工夫,棺材里传来小辛惊喜的喊声,“先生!先生!她醒了!”
旁边的人本都等的意兴阑珊,甚至走了不少,这一嗓子,立时又围了一堆过来,可被那老丈带着脚夫拦着,也只能抻着脖子瞅瞅。
无忧从细辛手里接过妇人,看她眼神迷茫,嘴巴张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无忧猜她是渴了,立马又跳出去,然后捧着个茶壶回来。亦是小心试了试温度后,才敢喂给妇人。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小辛问妇人。
“我...我这是...重生了?”妇人迷茫地盯着天,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无忧听到,差点把手里的艾条点到身上。
看来这妇人之前没少看南郭某先生写的话本子。
“是我家大夫从棺材里把你救出来的,你没重生,娘子你要清醒一下,你还有个孩子没生出来呢!”小辛一边笑着一边跟妇人解释。无忧待那妇人神智清醒后问道:“你感觉如何,慢慢说,别急。”
那妇人刚有些力气想回答,但随之而来的,是下腹的阵痛,到嘴的话全变成了哀嚎。
无忧暗道,看来肚子里这个还很争气啊。
“楼上的房间准备好了吗!”无忧扭头冲着酒楼里大喊。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四喜把热水什么的都给您备上了!”贾二回道。
“那小辛你出去,让他们连人带棺材一起抬到二楼。”无忧安排道。妇人生产见不得风,可这棺材正好是个挡风的好物。只是在街上生产多有不便,把人抬到屋里才是正道。
剩下的四个脚夫加上贾二和包威,六个人琢磨了一下,总算是连人带棺抬上了楼。无忧在里面扶着妇人,也算是出了不少力气。
直到折腾到屋里时,无忧才注意到刚刚在楼上看热闹的男子。那人高而瘦,白而俊,属于一眼望见,让人移不开眼的那种。看着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无忧也笑眯眯地看了回去,然而那人却抬手指了指头发,无忧才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嘲讽自己狼狈的样子,无忧左手正扶着人,右手举着艾条,头发跑来跑去时,早就松松散开,这幅模样实在是不宜见人。
不过她倒想得开,人长得再好看,那都是让别人欣赏去了,人长的再邋遢,那亦是膈应别人去了。现在我看他是赚了,他看我却是赔了,说到底,现在是我占便宜了,有什么不合适的!
想到这层,她就更是大大方方地和白子璆对着瞧了个够,随后再收敛心神到眼前的妇人身上。
妇人自从上了楼,疼的越发厉害,无忧上楼前嘱咐小辛去取自己的银针等一干家伙事,此时均已准备妥当。
“没事的都去外面等着,记得多烧些热水,再看看小龙的催生散好了没,对了,你们店里要是有参鸡汤什么的,都预备上,帐算他的!”无忧一指那老丈,他倒是没犹豫,冲贾二点了点头,贾二便立刻准备去了。
无忧到了屋内,撵走了众人,方才开始施针。此时妇人已疼的愈发厉害,面色转紫,甚至还有恶心欲吐的症状。无忧用银针刺其三阴交,合谷,至阴,独阴后,也只是略有好转,最重要的还是小龙正煎的药。
此刻站在外面的几人有些尴尬,里面生产的妇人,除了老丈,谁也不认识,如今虽然没自己什么事了,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只好陪着站在一起。
只有何掌柜在楼下,看着自己新换的黄杨木大楼梯被踩的乱七八糟,心疼的也想像那妇人一样嚎几声。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何掌柜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去看那片伤心之地。结果回头看去,门口居然还挤进来不少人想接着瞧热闹。何掌柜瞬间变了脸,对那些人道:“看什么看!走走走!都走!”
刚把门关上,门外这帮没眼色的居然还敢接着敲门。何掌柜气的大吼,“关门了!想看热闹的自己去乱葬岗看去!”
门外回道:“何掌柜开门!我们是刚刚抬棺材的!”
何掌柜一听,只得又把门打开。果然,是那两个脚夫,后面还带了一个穿着打扮甚是浮夸的中年人,手上带着好些个翠玉扳指,那人嘴角下耷,眉头紧皱,看着何掌柜就问:“王掌事在哪?”
四周刚被撵出去的人本打算离开,可一见此人,又忍不住留下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是临江有名的郑老财主家的大管家,郑大兴,郑家老爷今年五十多岁,身家千万,在临江城有三四条街的买卖,以前郑老太爷出殡,那可是比旁人家办喜事都热闹,如今偷偷摸摸给一个妇人出殡,再低调也不能比不上普通人家。众人好奇,于是又偷偷趴在一边看着。
“这...郑大管家?您要找的王掌事可能在楼上,小人立马带您去!”何掌柜摆出生意脸来,低头哈腰地领着那位郑管家就上去了。
那位王掌事在楼上见到府上来人了,立时下了楼去迎。那郑管家看了他,板着脸低声问道:“不是说了吗,朱小娘难产,母女双亡,谁让你当街开棺救人的,好歹也要问过老爷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