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里,连子龙看着药煎好后,拿起托盘就端着上了楼。留下厨房里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这新店第一天开火,居然冒出来个要亲自煎药的客人,梁大厨从业这么多年,也是头回遇到这种挑战。
连子龙也是头回自己煎好了药,又是亲自送上去,他两只眼睛全都盯在碗里,一点一滴都不敢让它晃出来。
就这么上楼上到一半,一只带满了戒指的手突然抓住了他,药汤也撒了几滴出来,这在他眼里就像夏天下了暴雨,冲垮了堤坝,淹了他家十多亩良田似的。
连子龙愤怒地抬起头看着那手的主人,三角眼,尖鼻头,嘴上留两撇小胡子,跟每年上他家来受租的那二狗腿子一模一样,不过打扮得体面些罢了。
“你这小二好不长眼色,房间里妇人生产也敢闯!”二狗腿子瞪着眼道。
“你才没个眼力见!我是城外天真医庄的,这药就是给那妇人准备的!”连子龙回道,“快让开,否则人又死了,你担待的起吗!”
那位被当作二狗腿子的郑大管家松了手,看着连子龙道:“天真医庄?那里面的是哪位?他真能把人救活?”
“里面是庄里的老四先生,她那医术高的阎王爷都怕她把地府搬空哩,如今那娘俩就差我这碗药了!一喝下去,黑白无常都拉不走呢!”连子龙为了气他,牛皮都快吹上了天,看郑大管家被他唬住了,便没再耽搁,往楼上去了。
郑大兴倒是知道城外的天真医庄,老庄主多年前也是一代神医,游历四方后决定在临江城外开宗立派,而且收了四个徒弟。
然而四年前,他就不再出诊。不仅不出诊,还把所有俗务甩手给了徒弟,自己躲在庄子后院里安享晚年。这让四个徒弟焦头烂额,医庄也就此衰落。直到这几年四个弟子跟官府接了些差事,得了朝廷和城中的拨款,医庄才慢慢有了起色。
虽说这庄里的四位弟子各有所长,但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位擅长接生的,这不都是稳婆干的活吗?
郑大兴打算先不想这医庄的事,毕竟自己家的麻烦还没解决呢。
“老王啊,”郑大兴捋了捋胡子,严肃地开口,“老爷夫人如今都知道此事闹的大了,很是生气。不过老爷也说了,朱小娘她们娘俩若真活过来了,也算造化,就先接回来再说。只是...”
“您放心,她的身份和这里面的事,绝不会让人瞎传。”王掌事附在耳边回道,“咱们就说是家里请的庸医误人,才把好好的娘俩当死人埋了。”
“那庸医的事就你去办吧,这里有我守着。”郑大管家点点头,随意地找了间屋子坐下休息。王掌事则下楼处理后事去了。
其他的人瞧这二人嘀嘀咕咕,想听又听不见,正抓心挠肝似的难受。再看这王掌事一走,立刻追了上去,“王掌事,您这工钱还没结呢!”几个人拦着不让走,这楼下又闹了起来。
突然,房间内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声,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看着楼上惊呼:“真的救活了!母子两个都活了!这大夫神了!”
门外还趴着听的也得了信,在外面兴奋地喊着:“人活了!人救活了!母子平安!”
只有屋里的无忧看着死里逃生的母子默默叹了口气,心说平安还早着呢。二人虽活着,但元气损伤太大,必须要好生看顾。若有半点差错,这二人只怕又要回棺材里待着了。
无忧找了块布把孩子裹上,想抱过去给妇人看看,谁知那妇人却闭上眼对无忧道,“姑娘,孩子你抱走给门外的人吧,若是他们不要,那就拜托您,帮奴家扔到清江里吧。”
“你瞎说什么,这是你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能说扔就扔,是男是女你都不看看吗?”小辛这是第一次上手接生孩子,因此看着那娃娃甚是开心,可听这当娘的要扔孩子,她立时护着孩子质问起来。
“看了有什么用,只是徒增伤悲罢了。反正奴家是不会当她的娘了。”妇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无忧只好把孩子交给细辛,自己蹙眉看着妇人道:“要扔自己扔,生他的是你,扔的人自然也得是你。”
妇人拽着无忧的衣袖挣扎着要起来,被无忧一把又按回棺材里,“好好躺着,要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门外的郑大兴敲着门喊,“大夫,大夫,孩子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安静等着!”无忧蹲在妇人身边回道。
“你叫朱小娘?”无忧问妇人。
“是。”妇人回。
“朱小娘,你若有什么想说的,就趁现在,你若不说,这孩子我就给门口那个人,然后告诉他你让我扔孩子的事,以后,这事我也不管了。”无忧沉着脸说。
朱小娘睁开眼睛,一双宛若秋水的明眸里,有着浓浓的悲伤与愤慨。连子龙送了药后虽然仍留在屋里,但一直因为避嫌而站在门口,此时也好奇地凑过去要听。
“奴家本不是临江人士,前几年家里遭了灾,来投奔亲戚,恰好我家亲戚在郑府里帮忙,就安排我当个丫鬟伺候四姨娘。”朱小娘眼睛看着远处,慢慢回忆着。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直到后来见到了郑老爷。郑老爷每次来看四姨娘,都会送我东西,这次是点心,下次是首饰,还有胭脂水粉,而且就这么送了大半年。加上老爷虽然送我东西,但却从未动手动脚。我少不更事,以为他待我必有真情。后来有一天,老爷让我去他书房送东西,然后留我写字,没过多久,我就有了孩子。”
无忧三人听着,心里默念,“小娘您这收获可不小。”
朱小娘接着道,“郑老爷知道后,就收了我做五姨娘,但大娘子和其他三位姨娘瞧不起我,总是处处排挤,于是,我就搬到了别院住。”
“老爷五十多岁,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所以对我这肚子颇为看重。可自我怀上孩子,他送给我的,都是什么刀枪棍棒,竹马布虎,一水的男孩子的玩意儿。我跟他说,万一是女孩,这些东西不就白准备了?他立马拉下脸来,说绝不可能是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