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15.

山上一片绿意盎然，清凉的空气却还是揭露了已到夏末的事实。张艺兴穿了一件灰色卫衣和一条宽松牛仔裤，在小孩儿下楼之前也叮嘱他多穿些，所以吴世勋几乎是同样的配置。他们从山脚下找到一条通往山顶的捷径，吴世勋像往常一样紧跟在哥哥的身后。

想走捷径自然需要付出代价，那些附着在大山身上看起来清爽的野草并不都是温柔的，有一种充满恶意的草，不但茎上长满了细小的刺，甚至叶子摸起来都是扎手的，而且多数是成片的生长。两人就在这埋伏在地上的绿色荆棘之间穿梭，它们用一双双挣扎着的纤细的手阻拦他们的去路，不时拽住他们的衣角、袖子、裤腿，甚至是因为攀爬的动作而不小心从衣服里露出来的皮肤。但是两个男孩有势不可挡的倔强，没有丝毫犹豫或退却，直奔目标进发。

吴世勋一路用手抓着比较牢靠的草茎向上攀爬，他感觉到自己的裤腿已经被露水打湿了，脚步也渐渐被拖累而消耗着体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险些被恶草绊住的脚，又向走在前面的张艺兴的脚踝处望去，在被野草遮挡的朦胧光亮之下，那片不慎露出的皮肤犹如珍珠一般白得发亮，也因此衬得那上面乌黑的印记十分明显。

吴世勋知道，那绝不是被恶草划到的伤口。被草划到的是极细的线条式的口子，就如他现在脚腕处的那种，一同爬山的张艺兴自然也有，而且他的那道口子正好与那个水蛭般形状的印记相交成了一个叉形。那印记到底是什么呢？吴世勋专心想着，步子跟着慢了下来。

静谧的空气因为两个不速之客而稍稍喧嚣起来，草儿们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控诉自己的不满。张艺兴像个勇士，一路披荆斩棘，他知道什么样的草茎可以借上力，所以每一步都踩的很稳。事实上，爬这座山头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有时间他一定要去探索别的地方，嗯，他还要和小孩儿一起去，那样才有意思。

“下次我们去爬别的山吧？”

张艺兴停在半山腰上转回身想征询同伴的意见，才发现吴世勋离自己竟然落了有五米远的距离。

“爬不动了？”

吴世勋只是心里想着事，没想到却变成了实际负担，他真的觉得有些累，甚至开始喘粗气。他弯着腰，撑着腿的双手腾出来一只朝张艺兴摆了摆。

“我没事！马上跟上！”

张艺兴笑了一下，脸颊陷下去的漩涡盛装着清晨朦朦的蓝色。他侧着身小心的走下来，离吴世勋还有一步的距离的时候，把手递到了他面前。

“来，我带你。”

吴世勋牵住了那只被宽松的卫衣袖子衬得更加纤细的手。或许是有了领头人的缘故，接下来的路变得异常轻松。他连怎么上来的都忘记了，唯一清晰的是还留在手上的温度。在这冰冷的清晨，像热可可入口般的温暖从指尖流入，由手指到手掌，再传遍全身。

16.

终于登顶之后，两只手依然紧牵着，各自的心情却不同。张艺兴自然地拉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仿佛离太阳又近了一步。他大口呼着气，像是要把所有纯净的空气都吸进肚子里。吴世勋看着他苍白的侧脸，不自觉想到了刚被释放的囚徒。让他在意的是手上传来的并不舒适的感觉，那两只沾满了绿色汁液和尘土的小手之间因为紧握而渗出的汗珠传来和了稀泥般的粘感。痒而不止。可神奇的是不单是手痒，还有一种他也说不准的地方，好像是心脏，又好像是全身，比手更痒。

明明是生理上的不舒服，却由此产生了一种思想上的冲动，以及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他想到了两个字：喜欢。这两个字出现的那么突然，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喜欢”并不让他心安理得，这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而是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可是，如果出现在男生和男生身上，也是可以的吗？

第一次，吴世勋在他和张艺兴之间有了性别意识。在此之前，即使连亲吻都不觉得奇怪。尽管那所谓的亲吻不过只是两片嘴唇凑到一起，至多是感受到了温度而已。

张艺兴先松开的手。他张开双臂，做出迎接朝阳的动作。

“太阳马上就要出来啦！”

在他做动作的时候，卫衣领子也向后摆，露出了一片雪白的后颈。上面有一道刺眼的青痕。吴世勋一下子想起了他小腿处的水蛭印记。他“唰”的蹲下，张艺兴还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小腿一凉，低头看到吴世勋已经将他的裤腿拽了上去，更多的伤痕被暴露出来。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移开了腿，俯身将裤腿放下来。

“怎么弄的？”吴世勋质问道。虽然他是很严肃的语气，可那软软糯糯的嗓音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张艺兴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脚下的石子，平常最不起眼的石子，在这个时候竟然一个一个的变得那么清晰，甚至有数得清的感觉。这是张艺兴沉默的一面，他在吴世勋面前很少有这种状态，因为和要好的朋友、可爱的弟弟一起玩耍时，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谁干的？”吴世勋继续逼问道，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张艺兴，好像要把张艺兴盯穿一样。张艺兴不用看也感觉得到那一眼的凌厉。他动摇了。即使是在父母的暴力之下，他都没有屈服，他们打得越狠，他就越不肯说话，憋着眼泪不让流下。这股劲儿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他自己也没想过，只是那拳脚落在身上一下，他就挺直一下脊背，他唯一想的就是：我不能被打倒。当然一定是会被打倒的。但是只吴世勋一句逼问，他动摇了。

他轻轻的用脚磨蹭地上的石子，像是要把它们一个一个分离开似的。他把头抬起来，还是没看吴世勋，而是望着已经露出头的太阳，用他刚刚进入变声期稍微有些暗哑的声音回答道：“我爸，我妈，都有。不过我爸打的多一点。”

吴世勋好像明白了张艺兴消失的原因了。这半个月，原来他是在养伤。这么长的时间伤痕还没退干净，那么半个月前是什么样子的？吴世勋简直不敢想。

17.

吴世勋走近张艺兴，重新去够他的手。太阳慢慢升起，虽然没暴露完整，但是气温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凉了，张艺兴的手却没了温度。当吴世勋抓住他的手时，指尖冰一样的触感让吴世勋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轮朝阳由丝毫没有热量的红日逐渐变得金灿灿的，刚被加热了似的慢慢发散它的威力。强烈的光芒驱散了大山的每一处黑暗，露珠被晒干了，蔓草也惧怕的低下头藏了起来。光将张艺兴和吴世勋的身体包裹起来，把他们唯一黑暗的影子不留情的打在了满是石子的地上。两个人从这太阳给予的温暖得到了慰藉。

当太阳公公光荣的稳稳挂在东方的天际时，吴世勋握着张艺兴的那只手摇晃了两下。

“哥哥你看，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