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这并非是张艺兴第一次遭受来自家庭的暴力,却是吴世勋第一次知道。在日出过后的山头上,张艺兴第一次谈到了他的家庭,讲到了父亲如何在喝醉之后对着他和母亲落下拳头,而母亲又多少次在压抑不住自己情绪时对着张艺兴宣泄。两个人本是玩伴的关系,无形之中在这次袒露后被拉近了距离。
吴世勋静静的听着,就像他平日的性格一样,中途会伸出手轻轻抚摸张艺兴手腕处的淤痕。他没遭受过肉体上的磨难,尽管看起来孱弱,实际身体好得很。但是张艺兴的遭遇仿佛向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并且无意当中在他的小脑袋里输入了一个极端的、淋着鲜红色血的办法——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天晚上,他梦见妈妈又一次拎着包站在门口跟他告别,他哭着扑到她怀里央求着不要离开,而妈妈突然手执一根鞭子,面目狰狞的开始将它不断甩在他身上。他丝毫没感受到疼,却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最后他在挣扎中醒来。
第一次将那懵懂的办法运用到实践,眼睁睁地的看着鲜血从自己的手腕处流出来,是在他13岁那年——也是他上中学的第一个年头——一个盛夏的雨夜。
母亲不在家——毋庸置疑,他用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一把美工刀,细细的在自己光滑洁白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最初伴随着恐惧和紧张,那只犹豫不决的手颤微微的用刀尖试探的触碰着柔软的肌肤,随后下了决心,他非这样做不可。
刀尖扎了进去,很短的时间内,他以相同的力度画了一个“一”字。疼痛是暂时的,是刀子进入身体的那一瞬,而在切开皮肤时,竟然有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极舒适的感觉。他体会到报复的快感。于是随着刀子的游走,他竟然轻轻的笑了一下。
在那条横穿稚嫩手臂足有三厘米的杰作——一条线——完成了,刀尖拔出的一刻,疼痛又突然袭来。吴世勋才意识到,这把刀是伤害他的利器,而并不是友善的朋友。几乎在同一时间,天空迅速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如炸裂般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来。因为这一惊吓,吴世勋直接把小刀撇到了地上,几乎是砸到地上之后又滑了一段距离。
血,从线的尾端逐渐凝成一滴,落在地上砸出硕大的点,紧接着是两滴、三滴……吴世勋知道该怎么办,他应该立刻到客厅电视柜下面拿出医药箱,先用消毒,再用纱布一层一层包好。
整个过程在脑袋里自然形成,然而吴世勋像被施了什么固定咒一样一动不动,眼睛只是呆滞的看着不断从伤口缝隙中涌出的晶莹的血珠。吴世勋想到了番茄。它们不再只是从尾端落下,而是顺着那枝干分了几个叉,规则的排成了三道血柱。血腥,又美丽。正如他害怕,又沉迷。
晚上9点,又一道闪电。
距离他扔下刀已经过去了三分钟,距离张艺兴离开他转而奔向他的其他朋友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他可能会死。
吴世勋从卧室缓步到客厅,走到电话旁。他将手臂稍稍远离了身侧,怕血迹弄到衣服上。他没有向医院求救,而是用座机拨打了张艺兴的电话。他知道他每回出去玩都会带着手机。
“喂?”
“……”
“喂?世勋?”
“……”
电话那边有些不耐烦。
“说话!”
“我要死了。”
“什么?”
吴世勋听着话筒里传来的不可置信的清凉汽水音,以及背景里音乐和人群哄闹的嘈杂声。他就那么喜欢去ktv?
“我说,”语气又冷了几分,“我要死了。”
19.
九点十五分,吴世勋等到了敲门声,如外面雨点般急切。瓢泼的大雨,给张艺兴彻彻底底浇成了落汤鸡。他们一行人进去玩儿之前还好好的。这盛夏该死的阴晴不定的天气。
他一进门双手便把住了吴世勋的两条胳膊,先是瞧吴世勋的脸色,然后再到胸膛,最后是胳膊……他的视线固定在手臂上的那条线,随后瞳孔放大,嘴巴也跟着张开。
“你疯了?!”
张艺兴的到来给原本沉闷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吴世勋皱了皱眉头,他对酒可没什么好感。拜母亲所赐,每次跟男人分手后都会给自己灌个烂醉如泥。
“你去洗个澡吧,哥。”
张艺兴没有听他的。只是把上身唯一的体恤脱掉之后,按照吴世勋刚刚想过的自救过程,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因湿答答的裤子搬了个塑料小凳在跟前坐下,一步不落的给他处理伤口。他仔细检查过,口子还不算深,割的也不是致命部位。此刻张艺兴正用小剪刀剪断纱布,然后轻轻的系上一个结。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吗?”张艺兴眼皮也没抬,语气中满是责备。
(报复。)“我不知道,想到就那么做了。”吴世勋不时用眼睛瞟着张艺兴白的发光的身体。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自残懂不懂?”
吴世勋没答话。
“就因为我去和朋友出去玩儿了没陪你?”张艺兴试探的问道。
他们一起在家里吃的晚饭。张艺兴说好要陪吴世勋玩儿游戏机,然而吃完饭没一功夫朋友就打电话来叫他一起出去唱个歌。怎么会不去呢?毕竟也是偷偷喝酒的好机会。初中三年偶尔的聚会让张艺兴学会了喝酒,他很像体验一下醉酒的感觉过过瘾。
所以这一次原本也是奔着一醉方休去的,没成想还没喝到位就被吓回来了。
吴世勋的不自爱,以及没有达到醉酒的目的——双重的气愤。
“你生气了?”
张艺兴白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是因为在乎我多一点,还是因为喝得不尽兴多一点?”
内心的想法被窥探到,使张艺兴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犹豫的张张嘴,又闭上。
“我就是觉得不开心,想宣泄一下,你不用太自责。”吴世勋转而看了看手臂上的纱布,喃喃自语道:“我不会真的疯了吧……”
从他嘴里轻飘飘吐出来的“不开心”三个字,实际上是接近崩溃的状态。就在张艺兴开门出去之后,夹杂着失望、愤怒、无奈的情绪不是慢慢升腾,而是一瞬间一股脑儿的冲上了神经,吴世勋觉得心脏被一条无形的绳子勒住、缠紧,呼吸变得剧烈,同时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
毁天灭地的情绪涨的吴世勋鼓鼓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气球,随时有爆破的危险。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撒撒气。不知道为什么,自然的想到了伤害自己。
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张艺兴抛下了自己违背了承诺?绝对是的,但可能还不止。好像还有一种原因,模模糊糊的在他意识里跳舞,得意的向他招手,可他就是找不不来……
他在报复谁?
总之,他必须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