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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序:传说中有一轮弦月,所见之人皆已作古

行者六目

突脸的刺客被银光长剑洞穿,执剑的侍卫手腕一翻把刺客的五脏六腑搅烂。

  摸摸刺客身侧搜出小瓶然后一脚将其踹开,喘着粗气回头照看面色煞白的吕之误。

  吕之误捂着右手臂上,青色的伤口证明割开那里的匕首淬了剧毒。

  赢豹让总共十二名带甲侍卫围住自己和北君警戒。

  递给吕之误一张手帕,然后毫不留情地剜掉吕之误伤口处的青肉。

  咬着手帕的吕之误疼得表情抽搐。

  可这才刚刚开始,赢豹接下来滴一滴小瓶中的液体在青肉上,用能折断手臂的大力狠命挤压吕之误伤口两侧,让毒血被逼出大半。

  接下来用嘴吮吸,动作也是粗暴大力,旁人看来甚至是他在吞嚼吕之误的手臂。

  吕之误已经晕厥过去了,这疼痛感早超过了人类阈值。

  赢豹余光看见青肉上被滴中的部分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心下一松,把小瓶内的液体一股脑儿地倒在吕之误伤口处,同时呼喊:

赢豹“君上无事了!火速赶去御医住处!”

焰中恶魔“等下,如果你不想你们君上半路薨掉的话。”

男人的声音从侧边传来,侍卫们立刻成阵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赢豹也是握住了剑柄,却发现手抖得厉害不太握得住。

  

  脸戴恶魔面具,裸裹宽松长袍,背负翠绿色藤条样式法杖,满身疤痕的男子骑着低眉顺眼的马儿从林子里穿出,俨然是个怪脾气的流浪法师。

  马儿体态匀称生得很漂亮,是被称为“马中贵族”的梁国十三花。

  可是这匹马儿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贵气,倒像是满脸谄媚的奴婢。

  如果你看向它的身后,你能看见马屁股上被马鞭抽肿的肌肤和被利器扎入深可见骨的伤口。

赢豹“法师!要么用治愈法术帮手要么滚开!莫因故弄玄虚丢了性命!”

焰中恶魔“我不是法师。”

面具下白气喷出,双瞳忽然无火自燃,偏偏他又没有任何动作,场面极是诡异。

焰中恶魔“我是恶魔,你们杀不了我。而要我助力,你们得献出灵魂。”

赢豹“立红柳盾!缓步逼近!务求一击制敌!”

赢豹下令,侍卫们立起三面木盾,执戈在后慢慢逼近那瞳孔生火的人形事物。

  恶魔面具忽然闭眼,白气也停止了吞吐,侍卫们虽然心下不安还是毫不迟疑地向前挺进。

  面具一睁眼,两道火焰从瞳孔中射出,被木盾弹开了一瞬然后翻卷着将其吞没。

  依仗红柳盾的侍卫一下子被火焰吞没,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赢豹沉默,让剩下的侍卫后撤,他明白了来者有备,不能硬战。

  恶魔跳下马来,瞳孔里的火焰熄灭。

  他走向箕坐的濒死蒙面刺客和他已经没了生气的几位同僚。

  翠绿的法杖尖指着那位刺客的喉头,居然透着冷意。

焰中恶魔“你愿意献上灵魂么?”

蒙面的刺客艰难地点点头,眼神坚定无比。

  翠绿色的光呈圆球状从法杖的尖端爆出,刺客被法杖光芒笼罩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稍远些地方燃烧翻滚的侍卫身上的火焰被扑灭,烧伤如薄冰遇火消融,就连更远处昏厥的吕之误也一个深呼吸惊醒,右臂的伤口处长出新肉。

  光芒敛去,恶魔手里的法杖褪尽颜色化灰随风散去,刺客握了握拳不太相信自己的伤已痊愈。

焰中恶魔“你为什么要来杀他?”

恶魔指指不明情势一脸懵逼的吕之误,刺客略一思衬靠树站起,撤下了黑面罩。

令人惊讶的是,刺客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来岁,眉间脸上满是桀骜不驯。

刺客“既然刺杀已经失败了……在明着来之前小爷把话在这里说清楚。”

刺客反手握匕架势很嫩,但面对状态良好的众多侍卫他毫不畏惧。

刺客“你们北国不厚道,你吕之误是个阴人!”

此刻吕之误把刺客认出来了,他一脸惊讶。

吕之误“田家的小儿子?怎么是你?”

刺客“道貌岸然的贱人!我为何在此?老贵族的所有儿子都该在此!都该来取你狗命!”

刺客破口大骂。

刺客“还以为你笃信什么仁义,愿意在田家失势时伸个援手。不想你们和路戊老贼也是一丘之貉!也是盯上了田家贩玉的关系网络!只等着找个由头把小爷们吃干扒尽不是?”

恶魔面具的嘴角勾了勾,是微笑,不知是不是嘲笑。

吕之误“胡说!你听哪个宵小如此胡说?你…你糊涂哇!寡人可曾轻慢过你田家?只凭只言片语你便认为寡人是那阴险君主么?”

刺客“水帘镇的那些准备你做何说?”

刺客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向腰间秘藏的飞刀游动。

刺客“十姓已经发现了你的布局,要不你就告诉我还有谁够无聊会做这种引爆我泽国贵族和北国国人关系的布局?”

吕之误闻言心下苦涩,估摸冷台的挑事准备怕是没了。

吕之误“十姓?十姓的刺客领了寡人的帖!他们编的由头把你当剑!你不明白么?”

吕之误说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

  恶魔面具后传出刻意压着的“咯咯咯”的笑声。

刺客“呵,和老头子说得一样……但小爷有自己的判断!你搞没搞鬼自己心里也清楚!”

刺客身形疾动向前冲锋,飞刀在夜里暗搓搓地飞向吕之误眉心。

  然后他被三根长戈像书页一样洞穿挑起,飞刀被一剑打开。

  恶魔抬头看看已然没了生息的刺客,用余光扫着戒备的侍卫们。

焰中恶魔“呐,你们说他死得冤么?”

吕之误“你想干什么?”

吕之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以及非常不明白他这句问话的用意。

焰中恶魔“你想对那些流亡贵族下手么?”

恶魔转身向吕之误进了一步,身上烙出的奴隶和刑徒印记让吕之误觉得非常疑惑。

吕之误“你是哪家的死士?寡人可以给你国人的身份,只要你把身后之人的情况和盘托出……”

吕之误“这些侍卫都是北国最强的武者,你一个人不论想起什么风浪都没有机会!”

吕之误环视周围严阵以待的侍卫,瞬间有了底气,希望面前的不速之客知难而退。

焰中恶魔“他们所笃信的事情是真实的么?当然是的,那么可真是幸运,他们是为自己的信念而死的。”

恶魔指着刺客们的残尸又上前一步,星夜无月,他的森森气势给众人逼出冷汗。

吕之误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落在恶魔心口白袍遮掩下若隐若现的黑色文青。

焰中恶魔“哈哈,你们不会相信这种为信念而死的狗屁吧?”

焰中恶魔“对我而言死了就是死了,没了,任你生前是个多么大的人物,死后就是一捧土。”

恶魔夸张笑笑停住了步伐,因为一位侍卫上前一步用长戈顶住了他的咽喉。

  侍卫露出一双没有畏惧的棕色瞳孔。

焰中恶魔“不是……你们也信这个?”

恶魔有些诧异,负手摇摇头。

焰中恶魔“为什么每个人都信这玩意儿,好好活着不好么?”

长戈断成七节落地,侍卫还没来得及痛喉间一道弦月似的刀光闪过,人就软倒在地上了。

  恶魔依然负手,没人看见那刀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回去的。

  借着刀光一闪吕之误看清了恶魔胸口的文青,是一个黑色的十字。

吕之误“你是十姓的刺客?领帖的泽国“弦月”?明明还有半月!”

吕之误正色,赢豹示意侍卫裹着吕之误疾退。

焰中恶魔“谁会抵拢死限才动手啊。”

恶魔耸耸肩,矮身做出准备冲锋的动作,拍拍面具侧面,面具的嘴开始张合,吟唱起了《劣魔传》的曲调。

焰中恶魔“来玩个游戏吧,你逃我追,逃到戏台算你赢……不过你逃不到那里去的就是了。”

吕之误“有什么意义?要杀寡人你有什么现身的必要?”

听着《劣魔传》打戏的激昂乐声,疾退的吕之误壮胆性地大吼问到。

焰中恶魔“有什么意义?那你们活着死着又有什么不同?”

恶魔箭一般冲出,话音刚落已经逼近了末端的侍卫。

焰中恶魔“难道死了一个国君会对这个国家产生什么影响么?还不是下雨刮风,春耕秋种!”

短剑遇刀,断,弦月一闪,恶魔又进一个身位,又一个侍卫倒在了地上。

  弦月又闪,又进一个身位,匕首和短刀相击溅出火星。

  三轮弦月出现,那恶魔裹挟死亡的弦月光,唱着激昂的歌曲欺到吕之误身前一丈。速度快到侍卫们来不及分成殿后和护送的两堆。

  吕之误的眼前闪过一轮弦月,如果不是被赢豹扫了一腿滑倒,那月光应该会出现在他的喉间。

  两名身侧的侍卫放弃了兵器格挡,直接敞开胸怀擒抱住这生猛无匹的恶魔。

  众人第一次看见了那产生弦月光辉的精灵,是恶魔右手的一柄青色短刀,被隐藏在白袍里看不见出刀的方向。

  然而两名侍卫的擒抱只是稍微阻碍了一下这家伙的势头,因为看到短刀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和身体的联系。

  赢豹见情况紧急,把吕之误护在身下手拍佩剑怒喝出诡异的音符,佩剑上的纹路亮起白光,白色的气团炸开,把侍卫和恶魔都轰退数丈。

  恶魔身处空中却毫不慌张,一个空中受身猫一样落地,弦月光在紧接着飞来的侍卫们喉间依次闪过,却实在没法将其推开,人墙一下子胡到脸上,被人堆压在下面。

  当恶魔从尸体堆下爬出时,白色的袍子已经被染成猩红,显得他的形象越发狰狞。

  他朝吕之误和赢豹逃窜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那是北方,是戏台的反方向。

  赢豹背对着恶魔,呢喃着什么,跪地用身躯护着一只北山狼洞,那洞口刚好可以容下一个成年男子。

  恶魔闭眼感知,感觉到了洞内的微动和惊恐的气味。

焰中恶魔“怎么了?放弃了?跑到戏台可能还有江湖侠客和守卫禁军帮助,这洞里就是白给了。”

焰中恶魔“且不说这洞是北山狼的地盘他会不会葬身狼腹,就是他从出口逃出来了,我要追踪一个重伤的瘸子也是很简单的。”

恶魔一摇一晃地走向赢豹,突然蒸出的汗水混着侍卫的血液湿透长袍,每步都有三滴落地。

  赢豹的呢喃声越来越小,舌头越来越僵,好像是之前吸出的剧毒起了作用,情急之下这家伙居然忘了给自己喝解药。

  短刀透过胸膛,扒拉到地上,一匹北山饿狼被洞内燃烧的火焰惊出,张口探向恶魔的咽喉。

  恶魔措手不及被扑倒在地,北山狼狂暴地噬咬喉咙爆出血花。

  倒地的恶魔和倒地的赢豹两眼相对,赢豹双眼渐渐失神,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赢豹“对不起……驴子……我失信了……但带走了“弦月”垫背,不亏不亏……”

赢豹的双眼刚刚失去光泽,那匹北山狼也侧到在地,笑口大开,喉间鲜血如柱。

  被糊了一脸狼血的恶魔用手肘内弯擦着短刀坐起,有些莫名其妙地在北山狼和赢豹之间来回扫视,想不明白吕之误跑哪里去了。

  忽然马蹄声从南方响起,恶魔转头看见十三花被蹩脚骑士歪歪扭扭地骑走,发出开心快乐的声音。

  大悟垂掌,哦,偷我马去了。

焰中恶魔“可以可以,不亏不亏,要艺术起来了!”

恶魔快速起身,顺手给赢豹合上双眼。

焰中恶魔“冥途路远,祝你好梦!”

焰中恶魔“终于把这家伙往戏台赶去了!按这个速度总赶得上散场吧?”

恶魔双臂张开,袍子膨起成为一个红泡把他裹在其中,然后红泡瞬间破碎,白球像炮弹一样向南滚去,瞬间超过了骑马的吕之误让其吃灰。

  吕之误揉了揉眼睛,怀疑刚才飞过去的白球是幻觉。

魏源“弦月真的会在今天动手么?”

没有眉毛的枯瘦白人光头抱着刀鞘,眼里透着警惕。

邻座的钱商旋旋杯内碧绿的茶水。

钱商“当然,不然这场戏为什么会在今天唱?”

魏源“我需要出手么?”

钱商“算了,你那点儿斤量不够他看的。”

魏源“为什么要这么大阵仗?暗箭一发把帖子完成不好么?”

光头非常不解。

钱商“毕竟是两百年来第一个行满二十年帖可以脱身的后座车夫,他可能想证明一下自己存在的意义,最后炫耀一下自己的能量吧。”

魏源“?”

钱商“也有可能是个警告。”

钱商一口把茶喝干。

钱商“ '我'可以在众目睽睽下干掉任何我想干掉的人,你们谁想打扰我隐退生活的……小心死了都要变成别人吃饭喝茶时的谈资!”

魏源“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是我做的,这样我隐退了就不会有人来叨扰。”

钱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这个家伙的是怎么想的。”

为了保持逼格钱商又喝了一口空气,轻叹,似在自问。

钱商“我什么时候能退呢?”

也许是我杀了你的时候。

  钱商的贴身侍卫魏源这么想着。

  也许是生个女儿后。

  钱商微笑着这么想着。

  

  吕子昂被迎接的侍卫簇拥着从看戏的本土贵族和接纳的流亡贵族面前经过,一一问好。

  外袍已经换成崭新的一套,饮下一瓶秘药平息心跳暂忘疲劳,强撑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方台外则是戒备森严,再不许任何一人入内。

  外袍内有避刀箭的铭文,在接下来的一天内都有效。

  高处侍卫密布,有神箭手控场。

  看戏的侠客众多,定会在弦月发难时出手相助,是个有力变数。

  没什么好怕的,这是北国,这是黑石城,是寡人的地盘。

  吕之误越是在心里劝慰自己,恐惧就膨胀得越大,他清晰地明白弦月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来到这戏台,可他不知道除了这里哪里更安全,连内城的大半侍卫都在这个戏台守卫!

  台上的音乐让吕之误脊背发凉,那是《劣魔传》的配乐,让他回忆起那个面带恶魔面具男人的死亡冲锋,以及赢豹赴死前口齿不清的嘱咐。

  #的,先是水帘镇的安排落空,后是赢豹的死亡……

  沉下心来想想,吕之误脊背发凉,他好像察觉到了弦月的用意和分秒间逼近的死期。

  

  这个疯子非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毁掉才罢休么?

  

  吕之误产生了交代后事的冲动,难以抑制。

  

  寡人得去见不玉一面。

  

  心思如此,就没功夫去理戏台上'溯流上'的表演了,吕之误告诉心事重重的田家老人一切安好后,急匆匆地冲上王室观台去寻吕不玉。

  在侍卫几乎是抬一般的搀扶下,吕之误一瘸一拐地冲上了百阶之上的高台 。

  看见吕不玉在长椅上怀抱着他的妃子,手抚妃子膝上吕子昂的柔顺头发,一派温馨的景象。

  吕之误心里一暖,至少不玉不知这些腌臜的事情,仍然坦坦荡荡的活着,只要把那个妇人从他身旁赶开,北国的未来依然有望。

吕之误“哈哈哈!不玉我儿,此等享受可要好些珍惜,日后治国理政了这小家团聚的时间可就少了!”

吕之误向着长椅走去真心笑了起来,引起了吕不玉一家的注意。

吕不玉“君上安康。”

吴氏“君上安康。”

不玉夫妇拱手作礼。

吕子昂“爷爷!”

妇人拱手的当口吕子昂抱着那白色的毛团冲了过来。

吕子昂“你看这是什么?”

吕子昂踩着戏台上锵锵锵的声音声音跑来,动作别样喜感,惹得吕之误心底柔软涌出,一时间忘了所有恼火的不幸事情,伸出双臂只想拥抱自己的孙子。

吕之误“哟,是什么可爱事物?让我孙孙这等爱不释手?”

吕子昂跳到了吕之误怀里,白团眼里冷光一闪,一股寒意精准地将吕之误衣衫里的防御铭文冻脆断碎。

  吕之误立刻感觉到了一股从心底篡起的寒意。

  不仅是因为他感知到了胸口白团破甲带来的危险,更是戏台之上,身形瘦小的骑士被白袍恶魔用剑贯胸挑起,那恶魔正双眼放火,可怖万分地唱着戏词:

焰中恶魔“汝只道世有恶魔必作祟,不言万般苦难人之罪。又说为了亲朋君主来诛鬼,不思人心叵测,骨肉之情廉价多易折?说到底是无凭无据扰本座清净,虚情假意!”

那恶魔明明被自己甩在了身后,明明血染白袍。

  此刻却像无事发生一般在众人面前唱着戏词,而自己的孙子携带的东西破除了自己所有的防御铭文。

  现在的自己甚至可以被一支暗箭杀死!

  吕之误甩开吕子昂,冻成碎块的铭文纷纷落地,吕子昂护着白团落地不让其受伤,手臂和小脸擦破了一大块皮,可怜兮兮地看着吕之误。

  看着孙子的眼睛,吕之误想起了自己无情地把弟弟当做肉票和梁国结盟时弟弟领命时的眼神,想起了李左丞所说的“要更换储君的流言。

  不经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不玉会不会为了继位,配合十姓来杀自己?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吕不玉眼神很冷。

  冷得和吕之误想象的自己当年送走弟弟的眼神一样。

  但事实是,吕不玉不满戏台上恶魔占优的剧情,害怕对子昂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吕之误的警惕动作又是那么突兀,他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所以眼神才这么冷。

  但对全凭秘药的镇定效果冷静,魂儿还处于逃亡状态的吕之误来说,没有给吕不玉解释的时间和空间。

吕之误“逆子!逆子!”

吕之误神经质地指着吕不玉大喊大叫,然后瞬间退下了阶梯,去寻法师给自己再上铭文。

  吕不玉和吕子昂一头雾水,也没注意到从吕之误身上落出的细小碎块,只道是吕之误见着戏台上的表演勃然大怒。

  妇人却用袖掩唇轻轻一笑,反手摇摇发光的红扇给戏台上的恶魔发信号。

  吕不玉没了主意,一脸疑惑地望向妇人,夫人很顺滑地把掩笑当做掩面思索,然后口气凝重地对吕不玉说:

吴氏“夫君,出事了。君上不喜'溯流上'的戏,担心对子昂影响不好。难办噜。”

吕不玉“有理有理,夫人所言有理啊!父亲仁义闻名,何时冒过这么大的火气?”

吕不玉恍然大悟。

吕不玉“这戏团也忒不会办事,新编也不编个好的来,尽是打打杀杀!那子昂看着是开心了,哪里有对他做人成才的帮助?”

吕不玉“我得好好去和他们领班掰扯此事!”

吴氏“不可!”

妇人心下一惊,担心弦月那厮见着和吕之误一般模样的吕不玉顺手就是一刀。

吕不玉“有何不可?夫人想到了什么?”

吴氏“是这样……”

妇人理理额发,这是她心虚思考时的动作,但吕不玉显然还没有看透。

吴氏“君上生气“溯流上”,晓得无?他必是自己前去施展雷霆怒火了,夫君你若是前去更添其火气。”

吴氏“不若……嗯,这戏是看不成了,先去给贵族们透个声气表个歉意,事后君上也道我们能干事。晓得无?木瓜一个。”

吕不玉“夫人!”

吕不玉握拳,神情激动。

吕不玉“你真是不玉的支柱!子昂,好好照看好郑家的客人!讨好君上就看他了!”

吕子昂“是!”

吕子昂忍疼站起脆脆应声,白团在他怀里看着妇人冷笑一声,没被男人们听见。

  

  “在提供帮助前,我需要信息共享。”

  “这不合规矩,你应该无条件协助必杀帖……但是管他呢?你要问什么?”

  “昌平君真的要回北国继位么?”

  “啧……十姓之间不能说谎是吧?”

  “可以,但我的协助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知道你的位置只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么?没你帮助吕之误照样会死。”

  “可他怎么死的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会留遗憾的。”

  “好吧,好吧……我只能说吕之误现在死了吕不玉必定继位。”

  “……行。晓得了。”

蓝道行“哈,至此不瞒,漂亮话说尽,今日斩魔实不为义与理。”

戏台上的被剑贯胸挑起的骑士衣衫被法术渐渐染成墨色,艰难地挥剑,斩断恶魔的手臂,落地匍匐艰难地呼吸。

焰中恶魔“那是为何?”

恶魔偏头看着匍匐的骑士,眼神里应该尽是嘲讽。

蓝道行“呼——唯为己而已。”

骑士把恶魔的剑从胸口拔出,血液从指缝间淌落,身子低得更低。

蓝道行“只是为了吾心澄净清明而已。”

焰中恶魔“此处身陨,则是魂碎于天地,再不可寻。汝要清楚。”

恶魔捡起自己的手臂接上,化影移动到骑士身后,语气诱惑。

焰中恶魔“现在本座无心与汝交易,只要停战,把汝治好,识相勿动。”

蓝道行“吾之一生,孝父母,忠国君,不施恶行,不吝善意,死于数敌重围,无力回天之境……怎会死后始惜命?”

骑士突然奋力站起,把剑从自己伤口插入,把自己和恶魔捅了个对穿,再一扭手腕,搅碎双方精魄。

焰中恶魔“本座说过不是交易!只是停战而已!汝何必如此?”

恶魔惊惧,退后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洞的胸口。

蓝道行“恶魔之言吾不信。”

骑士看着自己被法术幻变得鳞片覆满的手臂。

蓝道行“你要救吾,只因吾已是汝囊中之物。”

焰中恶魔“本座,真是无用,连到手的魂灵都握不住。”

恶魔看着自己已是人类的手臂。

焰中恶魔“两百年前本座也是一位骑士,现在夺你身躯魂灵不过是妄图溯流逆上罢了,终是虚妄,终是虚妄!”

蓝道行“恶魔之言吾不……”

骑士言未尽,已然断气。

  戏台上白雾蒸腾遮掩二者身形,白雾散时台上只剩两捧土灰和两柄长剑。

孙无朋“演得不错,本座得溜了。”

后台孙无朋留着戏里的自称,拍拍蓝道行的肩膀。

蓝道行“你太做作了,没演出那位骑士堕落成的恶魔内心的纠结,尽是魔气。”

蓝道行挥手一掩尽敛戏妆,朴素的面容既不阴柔也不刚毅,像是茶座里的平常商客。

孙无朋“嘛,反正我也不是蓝家人,又不是专业演戏的,现在是收尾的时候了。江湖不见。”

孙无朋也瞬间换上逃遁用的夜行衣,但保留了恶魔面具。

蓝道行“江湖不见。”

蓝道行对着一团空气回复,孙无朋已没了身影。

  “好戏说不上,排场可真够大的。”

  悠哉悠哉脱戏服的蓝道行看着高大宽阔的戏台呢喃。

  

  四面高高悬空,只有一张梯可上的太阳教塔亭俯视着戏台和楼宇。

  塔亭里藏着吕之误一人,他不敢回去找法师重设铭文,因为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刺客的目的。

  他也不敢和侍卫呆在一起,肾上腺素超标状态下的他固执地认为连自己的儿子都想杀死自己。

  塔亭里藏着着吕之误一人。

  因为另一个人端坐长椅上,落落大方。

  他戴着恶魔面具,把玩着青色匕首,似乎不知屁股下面吕之误捂紧口鼻,屏住呼吸紧张无比地隐藏着。

孙无朋“糟了,跟丢了,那家伙跑哪里去了?只要他回去找了法师,李左丞应该会给我发信号啊……”

孙无朋“莫不是跑到黑石令那里去了?”

孙无朋显得有些烦躁,在塔亭上四面眺望,等着十姓中人给他发信号。

孙无朋“算了,等着吧,如果他跑到黑石令那里去了就算他赢。”

吕之误在长椅下看见孙无朋两条腿伸直,呈现放松姿态,这让他产生逃跑的念想。

孙无朋“我想想啊,这吕之误也真是没劲儿,想干的那点儿事情,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吕之误闻言,停止了毛虫一样的蠕动。

孙无朋“流亡贵族们是早就知道要被秋后算账了,两年前就已经和身在梁国的昌平君达成了协议,密谋的造反已成定局。”

孙无朋“如果不是十姓介入可能又是伏尸十里的好局面。”

孙无朋“以为饥荒只会让国人和流亡贵族生怨,结果现在流亡贵族过于蛮横,欺男霸女,恶事频显。”

孙无朋“真是一群白眼北山狼。现在北国境内饿殍遍野,元气大伤,直如刚打过大仗一般。”

孙无朋“儿子素质也不行,耳根子太软,没有主见。不是君王材料……”

孙无朋“也没有可以托付的能臣,未来三十年内北国估计是一蹶不振。”

吕之误听着孙无朋的自言自语,心逐渐冷了下去。

  自从听到自己上了必杀帖后,坏事就一件一件找上门来,自己这些年忙来忙去的事情一下子落到了最坏的情况。

  觉得自己很失败,非常失败,方方面面都很失败。

  他露出了一种表情,那是心如死灰的表情,此时他甚至觉得死也不算什么坏事。

  能看见黑石城大半,处处都是灯火通明,乐声阵阵,比一年一度的圆鼠祭还要热闹。

  

  在北国的君主受难之际,北国的国人还在欢庆着大戏班的来到。

  

  吕之误从心底感觉很累,很空虚,感觉半生的憋屈君主生涯不过是白白浪费生命和感情而已。

  所以他侧躺了下来,心跳和呼吸都不由地放缓,全不在乎是否会被孙无朋发现,只是单纯想要瘫着罢了。

  就短短的几个时辰,至交牺牲,多年计划落空,反而是流亡世族力量暗聚,造反之势已成。

  身旁又尽是十姓中人把自己架空,儿子也被那妇人弄得五迷三道,没个君主样。

  北国前路渺茫,人民受饥受困,忍气吞声,苟延残喘。

  迷茫无力若此,真个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孙无朋“冥途路远,祝你好梦。”

弦月刀光透过长椅,孙无朋收刀,用手肘内弯擦拭血迹。

  从怀里掏出必杀帖和羊皮卷,把必杀帖放回怀中,甩开羊皮卷看看将吕之误逼上塔亭后的十余步折磨步骤,笑笑呢喃:

孙无朋“也就最后这帖稍微温柔一点了,趁你无所留恋时早早完事儿吧。”

孙无朋“也不用绑在顶上,让所有人看死相了。”

把恶魔面具摘下戴在孙无朋脸上,把他扶起斜靠长椅,拍拍面具侧边的机关,一团火焰在面具眼窝里旋聚。

  借眼窝中蓄势的爆焰把羊皮卷燎成灰烬随风送走,用大鹏展翅的姿势从塔亭上直接跳下,借梯子几个搭手缓冲稳稳落在高楼的飞檐上。

  此刻,塔亭爆出圆球火焰大放光芒,好似夜空中突然膨起太阳。

  又是在太阳教塔亭之上,黑石城内虔诚的信徒赶忙跪拜,于心口画圆,恭迎太阳圣迹。

  

  孙无朋拍拍肩上的灰,有些愣怔,自己把自己的完备计划草草结束了,此刻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直接逃到隐退的地方去?还是到戏台处去和钱商打个招呼再道个别?

  一丝如针杀意从身后袭来,孙无朋疾速转身挥刀护住心口咽喉,只见矮些的屋檐上弓手拉弓屏息瞄中自己,弓手身后十步之地有一黑衣人扒屋檐翻上。

  箭打着旋落地,黑衣人赶几步以化尽自己招式的猛烈冲势,翻腕耍个剑花算活动关节,豆大的汗珠从鼻尖耳垂落下滴在瓦上。

  此刻弓手从肩膀到腰的伤口才裂开来,血涌如礼花。

  障目斩!

  塔亭上太阳瘪了下去,化成一只巨大火炬,余烬向着内城的宫殿飞去。

  气氛是灰色的,让人难以呼吸。

  孙无朋心下惊悚,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把青色短刀反握,矮身防守。

  黑衣人向他扬扬手中的一块红色五角令牌,孙无朋认出是他是十姓发配来的逃逸车夫,说是叫王虚虚还是什么的,之前在黑石城近郊被故意甩掉,马也没留。

  可现在孙无朋能确定,他也姓孙,领了自己的帖子。

孙无朋“有趣,你使的分明是剑,用障目斩不怕断掉么?”

孙无朋稍微放松,闭一只眼盯着来者。

孙情虚“剑阁出身,自然使剑。您不用猜在下身世了,在下是刀鬼之子。”

黑衣人蹲身执剑,遇机必动。

孙无朋“你的名字?你肯定不姓王,王家拾人不杀人。”

孙无朋退一步,换一只眼睁。

孙情虚“孙情虚。”

进两步,咄咄逼人。

孙无朋“可你的表情不是为了报仇而来的,要不忘了那张帖子,我带你隐于江湖。”

孙无朋“老家伙的儿子……当然算是同门。同门当然要讲究情义。你也就二十四五,我不想你早早丢了性命。”

孙情虚“是,在下剑阁出身,和老头的关系很浅,对你的恨确实不深,但也说不上同门。”

听着话里的“老头”二字,孙无朋觉着这对父子的感情并不像孙情虚说的那样浅。

孙无朋“那么也没有什么兵戈相见的必要,不是么?不如坐下喝杯酒,顺便看会儿大戏……”

孙无朋“十姓里面知道我本事,你就是跟丢也不奇怪。”

孙情虚“障目斩手下丢人不奇怪?”

孙情虚讽笑,他知道孙无朋心里有惧。

  瞬步窜上孙无朋所在的飞檐,三尺剑一尺刀在两端对立,杀机溢满此间。

孙情虚“阳老答应在下,用您的首级换后悔药,在下吃了它就能回到您杀老头的那一晚。”

孙情虚“所以不用谈条件了,未来不存在于在下的考量,因为在下即将回到过去。”

他#的老不死的玩意儿,什么鬼后悔药你就拿来骗人,哪里有这个东西?

  

  孙无朋想起了那个光额长辫的老不羞,恼怒涌上心头,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同一时刻,孙无朋意识到糟了,视野还未恢复,挥刀与杀意相撞,同时后躺下落,完全没考虑如何落地。

  巨力从刀至腕,险些脱手,片刻白眼回正,孙无朋已经被刀剑相击的大力击飞,横身凌空飞向下一个楼顶。

  而紧追的孙情虚不知怎得速度比被击飞的他还快!

  剑势由斩改刺,直取肛门。

  孙无朋空中受身。

  然后空中闪出满月的刀光,打退了那气贯长虹的一刺。

  孙情虚本该被击退,可他的剑却像追逐龙珠的神龙一样随着满月般的刀光游动,牵引着执剑者前冲。

  双双落在屋顶,翻滚缓冲,都还没有站稳便刀剑相击数十。

  孙情虚直冲一往无前,孙无朋蹿跳不断借着弹刀浮空,空翻越过孙情虚头顶,两轮弦月光在孙情虚背后出现,被负剑格挡,翻滚中借势向孙无朋落脚处横切!

  

  踩剑,挑开,连刺,格住,滑裆,踩发,斩发,剜面,刀格匕刺,侧跳阴阳换手,偏头躲过唾沫吐眼,揉眼挥剑后跳,打挺起身,相视暂凝势,上步退步,刀匕追剑一尺内缠斗,相击破百,身影纠缠旋转,打铁声急促,乐声遥远。

  声骤停,风骤停,二人停战,立于屋顶两头。

  三尺剑落地,同时落地的还有孙情虚的大拇指。

  孙情虚跪地拾剑,周身的伤爆开,黑衣上布满汗与血晕出的红斑点。

  孙无朋笑笑,抹匀胸口一线极细伤口渗出的血珠,并无其它伤口,汗气蒸腾,状态良好。

  青色短刀和蓝色匕首于左右手被突起的微风吹碎,落入瓦砾的碎片。

孙无朋“#的,死于兵器质量,你的破剑怎么这么皮实?”

孙情虚“剑铭“心青”,不断不裂,随其剑尖所指追万里。”

孙无朋“把障目斩玩成刺,用剑贴脸打架,你是不是脑子有包?现在你伤了执剑手,障目斩算是白练了。”

孙情虚“谁能想到您两手都练出了弦月刀呢?这天赋真是离谱,不然在下十年练的这式变招足够杀您的。”

孙无朋“我现在依然可以请你喝酒,让钱商买单。”

孙无朋把刀柄插回腰后,看着重伤的孙情虚心下是大松了口气。

孙情虚“哈哈,容在下拒绝。”

孙情虚却从腰后摸出钢制圆筒,指着孙无朋胸口,受伤过重,准头晃得剧烈。

  孙无朋眉眼里尽是疑惑,他没见过这玩意儿,估计是远程武器。

  桶状的东西没弦弹射,总快不过臂张弩吧?

  能挡。

  转动机关,惊雷巨响,孙无朋膝盖被洞穿,一下跪在地上。表情狰狞,疑惑比疼痛占的比重更多。

孙情虚“弦月大神,时代变了。这孔会造的掌心雷不是人力挡得下的。”

孙情虚言罢嘴角带笑抚摸剑柄,喃喃细语似与情人。

孙情虚“心青,寻敌,索命。”

三尺剑游到空中,缓缓刺向动弹不得的孙无朋。

  夜,是传奇结束的好时候。

  不少人望着火光熊熊的塔亭心底松了口气。

上一章 (上)序:传说中有一轮弦月,所见之人皆已作古。 行者六目最新章节 下一章 (上)泽国的白给孩子小月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