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阿烛一生,前半生有唐哥哥,得人间至亲宠爱,后半生有你,得余生温情至极,并不觉得是苦的”
我侧头,嘴唇正对着毋姜的耳畔,轻声道着
“阿烛真的很爱你,毋姜”
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年纪大了,往日里因为太忙而忽略的东西回来的太快,如今再也拦不住顷巢而来的回忆。
对于唐哥哥,其实毋姜才是那个最痛苦的人,唐哥哥因为救他而失去了性命,这一点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甚至,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因为当时,该死的是他。
毋姜带我去见了他弟弟,饭厅里毋添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绷着神经几乎就要懦弱的夺门而出,可我不能,这一关我们迟早都要过的,我做好了被宣判死刑的准备,毋添果然生气了,那个稚嫩的男孩气鼓鼓的用背对着我们,我心中一阵刺痛,他却意外地说他生气是因为毋姜和我在一起不告诉他。
毋姜看着我,不确定的问了他一句 “阿添,你会反对哥哥和唐烛在一起吗?”
毋添气呼呼的说 “为什么要反对”
毋姜说 “别人的哥哥都娶妻生子,金玉满堂,你的哥哥而立之年却爱上了男人”
接下来毋添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
“为什么要反对,这是我哥哥的幸福,我的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他用命来保护我,我有什么资格剥夺他的幸福”
他说我是毋姜的幸福,我看了一眼毋姜,难得的见他湿了眼眶,他搂着毋添,不言而喻,毋添临走前对我说他在家等着,等我和毋姜一起回家,他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重重地点头,对他说会的。
只可惜我食言了。
毋姜收到电报,敌军即将有大动作,我不再适合留在这里,那晚我哭着求他留下我,我不想再和他分开,他死活不同意,卫兵把我强行押上车的时候我还在求他不要丢下我,他站在车外对我说
“唐烛,你懂事的话就乖乖回去,这场仗赢了我会回来,你已经是个男人,要学会担当”
我颤抖的摇头,我是男人,我也可以跟你一样上战场杀敌,退缩的才是懦夫,我不要做懦夫,他看都没有看我,决绝的转身离开。
后来我无数次的想,如果你知道那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你会不会多看我几眼。
可惜没有如果了。
.......
“报!将军,敌军已达风月关外,咱们的将士死伤无数!”
又一轮通报进来,毋姜看着手下的电报,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他向清岩总部请令支援,这都一个多月了,清岩总部没有任何回应。
军心不能散。
他拿着枪大踏步出去,秦艽跟在他身后,他说 “怕死吗”
秦艽坚定不移的说 “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好一个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秦艽一家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如今他也免不了。
敌军来的太快了,他们的军队抵抗到今日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城门开,他们埋伏在街道上,枪声四起,打了整整三天,他已经不记得还剩下多少人了。
“将军小心!”
他有些涣散,然后他听见秦艽的声音,十分急切,再然后,他亲眼看着那把大砍刀迎面下来,秦艽推开了他,一条手臂被砍掉,他瞪大了眼睛
“秦艽!”
他开枪打死了那个拿着砍刀冲上来的人,可秦艽已经没了胳膊,断臂处的血液喷涌而出,他抱起秦艽,秦艽推开他,脸色苍白,因为疼痛已经变得扭曲,他说
“将军,秦艽十几岁就跟着你,如今三十几岁,没有一天是后悔的”
枪声越来越近,秦艽拼尽全力低吼 “快走!”
毋姜双眼通红,转身离开,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他听见秦艽大笑的说
“畜生,来啊!”
败了,终归还是败了。
他和剩余的将士们退回了北城中心,躲得极深,伺机埋伏,终于,敌人暴露在视野里,这也代表了秦艽已经死去。
他瞄准了最前面的头领,慢慢的,扣动扳机,一枪毙命,枪战又打响了,这次没有坚持很久,他的将士们,刚才还在同他同气连枝的将士们此刻已经死在了敌人的枪膛之下,还剩下他一个,枪里只剩两颗子弹,暴露了位置。
他们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拿着枪围住了他,彼时的他已经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战友的还是敌人的,也或许是他自己的。
城中响起钟声的时候毋姜拿起枪对准了自己,正中额头,他倒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硝烟和灰尘,他勾唇,仿佛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唐烛,对不起。
他食言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
我又回到了凉城,整日里看着电话一动不动,像个行尸走肉,阿月越来越神秘,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这里的电话也已经很久没有响过。
我每日准时准点的吃饭,早睡早起,然后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发呆,看着电话发呆,民国十九年秋,毋姜回来了。
这天吃完饭,我坐在电话旁写着毛笔字,笔锋有些急,写出来不太好看,于是我撕了一张又一张,继续面无表情的写着。
“你的字可是少白教的,怎么就写成这样了”
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愣了一瞬,然后猛地抬头,他就站在门口,俊朗的面容添了一丝肃杀,我起身,笔落在地上,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目光深刻
“我回来了”
我还沉浸在他突然出现的画面中,他又说了一句
“阿烛,想我吗”
我鼻头猛地一酸,看着他的脸,心中酸的不能不成样子
“你受伤了”
我轻声道,话语中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他说
“小伤,不碍事”
我回忆着他之前的样子,那时因为我们在一起他已经调养的白了许多,秀气了许多,如今分开了一年多,不仅黑了回去,脸上又多添了几道伤口。
我想起十八岁那年被他送来梨园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半夜喝的醉醺醺的闯进我的房间,说的也是这句话。
阿烛,想我吗。
他看着我,目光里的寂寞和深情刺痛了我,我第一次面对他,心中的酸痛转为愠怒,我说
“我以为你死了”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里,掌心瞬间湿润,他眸光动了动,没说话,我微微扬了声音
“一年零三个月,整整四百五十二天,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封书信”
我后退了两步,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我哽咽着大吼
“你怎么不干脆别回来了!你回来做什么?!”
他就这么看着我,半晌,转身离去,我满脸泪水的跌坐在地上,复而又慌的跑出去,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我醒了,梦里毋姜还活着,并且回来了。
...........
毋姜死了,秦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北城全军覆没,毋姜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擦拭着手中的玉佩,这块玉是那年毋姜南下寻到的,他花了许多钱着人打了这个形状的玉佩,一小块脆竹的模样,他说我很干净,就像青竹,青竹最配润玉。
可惜玉佩摔裂了,裂成了两瓣,我急坏了,连忙拾起来试图合在一起,道
“阿梏,你吓我干什么,这下完了”
话音刚落,我合着玉佩的双手顿住,说
“你说什么”
我看着阿梏 “你说,什么”
阿梏红着眼睛说 “阿烛哥哥,失败了,战败了,死了”
死了,谁死了?
我眯着眼睛看他,语气出奇的冷漠 “你说谁死了?”
他有些害怕我这个样子,擦着眼泪呜呜的说 “死了,死了,没有了,不要,阿烛哥哥,不要凶我”
我猛地站起来,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阿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看见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