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现在不忙了,陪你说会儿话”
他顿了一下,突然捏了捏我的脸 “你是不是瘦了”
有吗,我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这些天干的活比这辈子干的活都累,但是我觉得很充实,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样的,战士们在前线打仗,我在后勤处保障他们的温饱。
“秦艽都跟我说了,说我的后勤处来了一个白嫩的新兵蛋子,干活卖力的很,一个人揽了三个人的活儿”
他下了黑子,勾唇,我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干活卖力点不是应该的吗”
毋姜嗤笑 “烫伤也是应该的?上个药嚎成那样还好意思”
嚎,嚎??
我想起了什么,尴尬的道 “你都听到了啊”
他点点头,我脸色微烫。
刚烫伤的那晚我实在疼的没办法找别人要了烫伤膏回房间自己擦,谁知道指甲太长不小心刮到伤口,愣是疼得我脸色发白小声哼唧了两下,我发誓,真的很小声,没想到他居然听到了。
我一个走神,被他吃了一个子,棋子落下的声音惊醒了我,我诶了一声,他道
“不许耍赖”
我悻悻的闭了嘴,下到最后的时候我才问出来
“这次是不是很不顺利啊”
他专心看着棋盘,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半晌,走了下一步,吃了我所剩无几的白子,一局结束,他才道
“没什么顺不顺利,这场仗我会尽全力”
这话模棱两可,当时的我不太明白,后来我明白了,那是五天后,毋姜再次带兵出击,却带着浑身的伤昏迷不醒的回来了。
我坐在医务室取纱布,我的伤口已经彻底好了,卫生员正叮嘱着我近几日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不要挠伤口因为他在长肉,下一秒门外就嘈杂了起来,他们抬着衣衫褴褛的毋姜奔了进来,一进来就喊着将军中箭了,我眼前一阵晕眩。
什么叫中箭了?
屋子里瞬间就站满了人,医生喊着催着把我连同他们一起赶了出去,开始把毋姜抬去手术室准备手术,我看见了站在门外一身狼狈的秦艽,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问他
“这是怎么了”
秦艽手掌有些颤抖,说不出话,我语气有些急
“怎么了啊”
他抹了把脸,说 “将军遭人暗算,一个弓弩手直接把箭射进了将军胸口”
箭。
我窒息了一瞬,看着手术室的方向没了焦距,讷讷的站在那里。
中箭,我听阿秀说过,戏文里那些中了箭的好像都逃不过一死,秦艽揪住我的领口,表情愤怒说出的话却带着哽咽
“将军不会死,收起你的婆婆妈妈”
我被迫仰头冷冷的看着他,他松开我,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嘴里反复念叨着
将军不会死。
我在门外等了一夜,等到了又一个噩耗
“箭上有毒,那箭头嵌着倒刺,插进去无毒,可若是强行拔出,毒素便会瞬间侵袭全身”
军医这样说着,我们都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秦艽一拳头砸在了柱子上,我眼眶通红的问有没有办法,军医面露难色,叹道
“我们正在商讨,为今之计怕是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我们眼巴巴的听着,他说 “只能用刀将那毒箭连肉挖出..”
话音未落,秦艽厉声道 “不行!那样强行剜肉岂不是要将军的命”
“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剜,还有一线生机,不剜,将军就搁在那里迟早是要鲜血流尽而亡的”
我脑中嗡嗡的,此时几员大将也过来了,听了这话也都沉默起来,他们虽然不知道我和毋姜具体是什么关系,却也多少猜到了些什么,各自默契的不发表意见,秦艽眼眶通红的看着我,我知道,此时的决定权就落到了我手里。
我咽了口口水,干涩的说 “可以打麻醉吗”
军医表情复杂 “作战营地环境恶劣,麻药是有,但是不多了,这..”
我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将军会怕疼的,只是他不说,麻药一点点就一点点,你们下手一定要轻一点”
他们点点头,又一窝蜂回了手术室,我们几个站在门口,没多久,手术室就有了动静。
我在房外听着,平日里痛了也不吭声的毋姜,迷糊中狠狠的叫了出来,那声音就像一把利剑,直直的插进我的心脏,让我恨不得此刻被剜肉的是自己。
秦艽几个人扛不住,早在毋姜第一次闷哼出声的时候就走了。
我靠在柱子上,忽然想起毋姜之前说的话。
没什么顺不顺利,这场仗我会尽力。
我明白了,这场仗真的很难打,这么多年毋姜打了这么多场仗,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我看着手术室里端出的一盆一盆的血水,渗透了棉花和纱布,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累过,我好累,毋姜,我真的好累,你每次出征,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我熬了这么多年,每次都在自欺欺人你这么多年都没事,以后肯定也不会出事,可我忘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事,我怕了这么多年的事终于发生了,如此轻易就能要了我的命。
毋姜,你别出事,我求求你,再陪我一些时间,我们还有一辈子,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只要你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蹲在柱子下,隐忍的痛苦的低泣,眼泪一颗一颗的落着,绝望的无法呼吸。
.......
手术后的第五天,军医松了一口气的对我说,手术成功。
我看着病床上的毋姜,破涕为笑,一放松,就没了意识。
后来的我和毋姜一起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军医说我是忧思过度缺少睡眠再加上几日没有好好进食太过虚弱,晕倒是因为在过度紧张的情况下突然放松导致的后遗症,一下没绷住就容易晕倒。
秦艽把我按在床上不许我起来,说是怕将军好了以后看我这幅鬼样子容易找他算账,可我脾气犟的很,一定要照顾毋姜,他没办法就在毋姜的病房里给我添了一张床供我输液,我这才老实下来。
我贪恋的看着毋姜安静躺着的样子,只觉得这是从上帝手中偷来的时光,格外珍惜。
半个月以后毋姜醒了,全军将士前来慰问,毋姜挨个训了话,告诫他们自己不在也要好好训练,然后又在屋子里商讨起了战事,气氛瞬间又回到当初,我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直到卫生员前来赶他们。
“将军刚醒不宜多说话,太消耗体力,诸位有事明天再来吧,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他们走后我悄悄开了门,刚进去就看到毋姜微微皱眉的脸,吓得我忙放下东西过去看他怎么了,他说不碍事,就是伤口有些疼,估计是还没完全愈合,疼点很正常。
我看着他面色苍白的样子没忍住又哭了一场,可能是我哭的太激烈了,他有些着急以为我犯了羊癫疯,我眼泪鼻涕横飞让他别说话,不要过度消耗体力,他纠结的看着我,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头转了过去。
我依旧哭的惨烈。
据传当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卫生所传来的震天哭声,但是人人都没有把这个凄惨的杀猪般的嚎叫声往我身上想,毕竟我平日里比较斯文秀气,说话也温文尔雅的,只有秦艽脸色复杂的看着卫生所的方向,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般。
此后我就专门的负责了毋姜的衣食起居吃穿住行,毋姜能下床以后就开始布置作战计划,又打算熬夜开会,被我来来回回的在他严肃说话的时候喂一筷子吃的又不能拒绝的情况下取消了开会,他难得的脸上有了愠怒,我就当做没看见,时间久了他也就不管我了。
六月下旬的时候毋添过来了,瞒着所有人偷偷过来的,衣衫褴褛浑身脏乱还伤了一条腿,毋姜看到他的时候发了好大的火,秦艽站的笔直不敢说话,生怕毋姜又是一脚上来,最终毋姜都没有打人,只是摔了一个花瓶,吩咐秦艽好好照顾他。
我去给毋姜上药的时候他正在书房,我推开门,他站在床前看着窗外,神情是难得的有些迷茫,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努力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保护毋添,可毋添竟然就这么狼狈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仿佛在嘲笑着他,这么多年的保护算个什么。
我给他上药,给他穿衣服,他忽然从背后抱住我,问我
“唐烛,你想唐少白吗”
我顿住,仿佛被唤起了遥远的记忆,心中钝痛,却浅笑摇头
“如今已经不想了”
他在我耳边说着,声音低沉
“我有时候会梦见他,就像最初,那时候我还没那么多军功章,他也只是我的作战参谋,我们没有竹马之交,却能为对方舍命”
他说 “他是为我而死的,如果他还活着,你一定过的比现在好...”
我讷讷的,想起唐少白,那是我心中最不敢提及的痛,我年幼生涯中唯一的一抹亮光,我的唐哥哥,最终死在了那个冰凉的秋夜,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