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贰拾

“殿下，殿下？”奉行见颜舜默然不语，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禁不住开口唤了两声。

颜舜立即回过神来，随即发觉，奉行此时瞧着她的目光有些热切，却不是故人久别重逢的热切，除了热切，似乎还含了些别的东西在里头。

颜舜有些不适应地别开眼光。

在她的记忆里，奉行总是一副良家少年的模样，略微羞赧，谦和有礼，全然不似出身魔族。他做事周全细致得不像话，认真起来时，往往显得极为沉稳可靠，引得宫内宫外的少女们倾心不已，以至于魔族应征侍女的人数骤然增多，而想在少绾宫中服侍的更是比别处多了三倍不止。

颜舜和少绾若是惹出了什么祸事，奉行常常一句“我的祖宗哎……”或者是“殿下你又……”，一副焦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颜舜想，那时奉行对自己，应是头疼得不行，未曾想，沧海桑田十九万年之后，他会以这样怜爱的眼神瞧着她。颜舜不动声色地往榻内靠了靠，奉行他，应该只是爱屋及乌，由自己而想起了少绾吧？

“殿下，奉行来接你回族。”

颜舜僵了僵，奉行的笑容，一贯是温敦的，奉行的语气，也一贯是柔和的，但他今日这个笑容，这个语气，实在是温柔得过了头。颜舜有些不安，酝酿了一回，试探着道：“奉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奉行脸上果然浮现出“有事告诉你”的神色。

“十九万年前，祖宗……”奉行眼帘微微垂下，“祖宗她尚在族中的时候，我曾向她请旨，请求将……将殿下你许给我。”略微紧张地抬眼望着颜舜，停了一停，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伸手握住她放在云被外的一只手，“我晓得这有些突兀，可是，可是……”奉行顿了顿，握着颜舜的手紧了几分，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门口蓦地响起一道熟悉声音，颇为冷淡道：

“可是什么？”

颜舜觉得折颜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她也正想问这个来着。

不速之客折颜上神往屋内走了几步，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搁在桌上，瞟了一回奉行覆在颜舜手背上的手，又瞟了一回神色微微不安的颜舜，随后直直走至榻边坐下，弯了弯唇角，一脸客气地向奉行道：“奉行侍官长既入十里桃林，本上神本该一尽地主之谊，不过方才本上神似乎听见侍官长说，少绾女君将颜舜指给了你。”含笑望了颜舜一眼，“说起来，也是本上神思虑不周，未曾知会侍官长，早在十九万年前，本上神已将自己与颜舜的名字录入寒山真人处的神族姻缘册，颜舜自那时起便是本上神的发妻，侍官长心意诚挚，但颜舜已是有夫之妇，因此还请侍官长收回方才的话。”说着理了理颜舜身上的云被，十分自然地将她被奉行握住的手抽出来放回了被中。

奉行的神情微微僵硬，折颜上神有此举，等同于昭告八荒，他与颜舜永为夫妇，生死不离，可那时，那时颜舜她……

一旁本来不欲做声的颜舜亦有些吃惊：“我怎么不知道……”

折颜于一派客气谦和中抽空瞟了她一眼：“本来是要携着你一同去才作数的，但不巧你那时正死着，不大方便随我同去。”

颜舜沉默了片刻，道：“我以为，寒山老头在我没有到场的情况下贸贸然将我记到你的名下，实在是很不负责任的一个行为。”

折颜似未听见她的话，忽而一只手扶了额头，眉头紧锁，似有不适。

颜舜立即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跟那群后生崽子打架受了伤？”

折颜借势将头靠在颜舜肩上，凤目微阖，轻轻摇了摇头，嗓音却有些微微虚弱：“无妨，只是有些晕眩。”

颜舜往里让了让，打算将折颜扶到塌上：“你躺着休息片刻，或许会好些。”

“你让我靠着便好。”折颜双手抱住颜舜的腰，继续虚着声儿道。

颜舜安抚地轻拍着折颜的背，分外轻柔地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折颜哄睡过去的颜舜将人扶上榻，仔细地盖了被子，蓦地想起，房间里还坐了个特意来接自己的奉行，不禁颇为尴尬。

颜舜平了平心绪，抱歉地向奉行道：“辛苦你这么远跑了一趟，我……”折颜忽地低低咳嗽起来，颜舜赶紧抚了抚他的胸口，顺手替他掖了回被子，复转回来继续道，“我暂时不能随你回去。”顿了顿，“至于你方才说到的婚约一事……”

奉行轻轻地抬手止住她的话：“我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不说出来，终究难以死心。奉行只愿见到殿下顺遂平安，其余的，奉行不会在意。”说着站起身，“殿下切勿为此挂怀，奉行先行一步，在绯影宫等候殿下归来。”

颜舜心内微微刺痛，她如何看不出奉行的失落，但在儿女之情上，她并不能予他什么回应，也不知如何劝慰，怅然良久，只轻轻地道：“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