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拾捌

到过十里桃林的人都道这是块宝地，地居天外，清静之余，又透着闲适隐逸，承接天地灵气，四季如春，乃避世的绝佳处所。

十里桃林的拥有者折颜上神，乃天地诞育出的第一只凤凰，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先天神祇，除开这重尊贵的身份外，折颜上神生得俊逸风流，性子又不似墨渊东华二位那般冷淡，因此，打从他长开了的那天起，便注定了他命里的桃花将开得有如十里桃林里的桃花一般，绚烂繁盛永不凋谢。彼时各族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待字闺中的姑娘，大多都以嫁给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为人生理想。

在十里桃林住过不短时日的颜舜则认为，十里桃林固然风景独好，却也不似众人所想的那般完美。少绾问她为何时，颜舜斟酌良久，摸着鼻子道：“咳，我最近常住十里桃林，发觉自己对桃花花粉有些过敏。”

颜舜却忘了，自己这句常住十里桃林，已然是天下女子终身难有的待遇，何况在这之后，折颜大兴土木，将十里桃林彻底翻新了一回，只为让她每日睡得安稳些，不必打着喷嚏醒来。

细风自半开的窗扇中拂进来，有微末的桃花花粉夹杂其间，睡在榻上的颜舜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睡意朦胧地将眼张开一线，呆了小片刻，颜舜的眼睁开了一些，感觉似乎不大对劲。眼前这个房顶，看着不大像自己前几日睁眼瞧见的那个房顶，身上这个被子，似乎也不是自己在太晨宫惯盖的那床被子，这是何处？颜舜想了想，哦，自己应是没睡醒，做梦了。随即又阖上了眼睛。

许是鼻翼处若有若无徘徊着的桃花香气使然，颜舜这回睡过去后，梦见了自己同折颜的一段往事。

二十万余年前，颜舜与折颜第一次同枕共眠，便是在十里桃林。

颜舜不喜寻常那种手指蘸了唾沫一捅就破的窗纸，遂自己鼓捣出了新的窗纸配方，请东华斧正过后，与她看法完全一致的折颜便同她一起将这种手指蘸了再多唾沫也捅不破的窗纸造了出来，还改进了一些，据说一日还能循着时辰变换出十二种不同的颜色。可惜这种窗纸将将糊上折颜家的窗子，二人便因云栖娘家的小表妹生了嫌隙，怄得吐血的颜舜对着灶台发誓，此生决不踏入十里桃林一步，也决不再同折颜讲半句话。

颜舜的誓言发得极认真，虽然只有一个灶台听见了，但她此后的确未再搭理过折颜，甚至视他若无物。足足一个月又三日后，折颜实在受不住了，却又拿颜舜毫无办法，只得低声下气地求了少绾，但少绾却说，她不会干预颜舜的决定。

折颜又找了墨渊，一向公正沉稳的墨渊正以少绾的笔迹写着理算课的作业，只答了他一句：“你该想想自己有何错处。”

折颜苦于求助无门，只得终日饮酒消愁，直到东华表示，他可以帮忙，但他日后若有所求，折颜须得无条件应允。此时于折颜而言，东华无疑是一根闪着金光的救命稻草，莫说只开出了一个人情的价，便是十个百个，他亦会不假思索地答应。

得了折颜重诺的东华果然上道，当夜便绑了颜舜至十里桃林，见到折颜时，只简单道：“我下手重了些，她不到天明醒不过来。”而后径自离去，许是见折颜迟疑不定，东华去而复返，将折颜一并敲昏了过去，同颜舜一起扔到了塌上。

次日颜舜习惯性侧身微蜷在暖窝中，但她闭着眼，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后，蓦地感觉自己旁边还有个什么东西。颜舜缓缓睁了眼，发觉她同折颜造出的新窗纸，此时就糊在不远处几扇木窗的棱格中，而同她造出了这种窗纸的折颜，此时正呼吸绵长地躺在她旁边，一只手臂枕在她头下，另一只手将她松松地圈住。

颜舜不禁觉得，自己或许是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在这匪夷所思的梦中，折颜以这样扭曲的一个姿势在她身边安然沉睡，实在是……颜舜打了个喷嚏，转眸瞧见自己和折颜的衣裳都不大齐整，正对着她视线的地方，折颜衣襟半敞，露出一段曲线明晰的锁骨，上边略深地印了一块齿印。

颜舜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而后忽地一惊，自己这是在作甚？

欲收回的手却被折颜握住，颜舜挣了几下，无果，旋即愤愤然抬头对上折颜的眼，却被他眸中一层薄泪惊得忘记了要说什么，半晌，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哎，你别哭啊……”

颜舜以为，折颜是神族，而神族向来持重保守，一觉醒来惊觉自己与一女子衣衫不整地相拥而眠，他这是为了自己可能已失去的清白而落泪。

折颜却不知对方心中作何计较，见颜舜迟迟不语，索性翻身将人压住，双手扣了颜舜的一双手腕，泪眼朦胧地赶在她开口前道：“颜舜，你若心中有气，可打我骂我，若是嫌我烦了，我就在你身边不说话，只是不要不理我，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折颜头回在颜舜面前如此示弱，听罢他一席肺腑之言，颜舜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化了，若不是被折颜捉住了手腕，她还想捧着他的脸，将他那点始终未曾落下的眼泪擦去，早将自己为何突然同折颜躺在了一处、自己究竟与折颜发生了些什么、以及那劳什子表妹抛到了脑后。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片刻后，颜舜问折颜：“是我咬的你么？”

折颜点头：“是你咬的我。”

“那，疼么？”颜舜从来不晓得，自己睡着后竟会咬人，面上颇有些窘色，折颜见她态度和缓了不少，心头早已乐得开花，起身将颜舜抱上自己膝头坐着，含笑道：“不疼，不疼。”

颜舜与折颜彼此生出情意已久，却从未向对方言明，更未如此亲密独处，颜舜有些呆呆地倚在折颜怀里，自觉一切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与折颜，这算是定情了么？

颜舜正打算掐自己大腿一把，却听折颜轻声唤道：“颜舜。”

颜舜略略抬头，折颜那张俊美好看的脸近在咫尺，他缓缓垂首，轻浅的吻落在她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