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拾柒

帝君忆起，此前十里桃林曾发生过这么一桩事情。约莫七八万年前，号称四季如春的十里桃林忽然遭逢怪事，一夜之间桃花凋零，草木枯萎，弄得很不成样子，折颜因此焦头烂额，却始终找不出原因，帝君便是在那时不请自来，将十里桃林里里外外探查了一回。

彼时帝君为了搜集两位早死朋友的气泽，差不多已将神族的地盘翻了一遍，只余折颜的十里桃林尚未踏足，得知此事后，帝君在太晨宫睡过一个午觉，便将两盏结魄灯拢在袖子里上了门。遗憾的是，他在光秃秃的折颜老家来回走了三圈，并未寻到他想找的东西。

关于十里桃林的异象，帝君临走时向折颜解释道：“只是一种罕见的虫病。”旋即从折颜屋前拔了棵桃树，称是虫病之源。

在帝君瞧来，十里桃林之所以显出一副晚秋光景，不过是受了附近某位神祇的情绪感化而已，保不齐这位神祇正是折颜本人。虽然他瞧着已没了先前那寻死觅活的劲头，但他晚上梦游起来继续寻死觅活，情绪带动着自家桃树一夜间纷纷秃了头，也是未可知的。

帝君信手一拔，而后察觉那棵桃树已隐隐有了坐地化仙之兆，若不能再续生机，便是断了修行。帝君将桃树扔上自己云头，路过九重天某处时，随意选了个仙气略盛之处，将桃树栽下，而后便忘了这回事。倒是住在附近的成玉小仙，见这棵突然冒出来的桃树品相颇好，却孤零零地无人看顾，心生怜悯，每日照料莲池之余，匀出一些甘露灌溉桃树，但成玉小仙修为尚浅，并未瞧出这棵桃树有何玄机。

此时听了颜舜所言，帝君略将事情前后理了理，大致明白了过来。倚着他的颜舜对身旁究竟是何人一无所觉，黯然道：“其实你选了白真，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没有变，只是……只是不再需要我罢了，如今你过得很好，这便足矣。”

旁边蓦地传来低低两声抽泣，帝君侧目，发觉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自己的身后，不晓得何时已立了乌压压一片人影，为首的白止一家子皆是面带不忍之色，而一时情难自抑哭出了声的，正是白止的帝后云栖。

白止略略敛了自己的情绪，上前两步，遥遥向一众魔君道：“今日这笔账，青丘白家记下了，魔族若不即时退兵，本君自将奉陪。”

白止身后，云栖仍止不住地落着泪，家中的五个狐狸崽子陆续长到可以承袭君位的年纪后，白止便将手头事务悉数交予儿女们，自己则带着娇妻云游四海。这回急急地赶回来，原是听说了颜舜复生的消息，未曾想，甫一回到东荒，便收到白浅手书，道颜舜被魔族大军困于三重天，白止立即调了兵马赶往天族，却并未来得及救下颜舜。

自从夜华当着自己的面死过一回后，白浅的一颗狐狸心着实敏感了许多，最见不得诀别伤情的场景，今日所见所闻，简直像在她心窝子上插了一把刀。白浅就着袖子抹了抹眼泪，不禁往旁边瞧了一回，幸好折颜还昏着，不然……

折颜呢？白浅心内暗道不好，转回头来，果见一道月白人影立于颜舜身旁，神色却比她想的要平静许多。

方才颜舜的那席话，他……都听见了么？白浅蹙眉，只见折颜缓缓蹲下身，双手握了颜舜的一只手，良久，不发一语。

“白止说，青丘要记下这笔账。”折颜理了理颜舜鬓边的碎发，淡淡一笑，“本上神却不大喜欢记账。”

在场凡有些智商的，都听出了折颜这篇话背后的意思，几位魔君更是拧紧了眉头，不晓得这位一向隐逸潇洒的上神意欲何为。

折颜并无意留心旁人的反应，只站起身，闲闲地理了理衣袖，似笑非笑地瞧着面面相觑的魔君们：“这样，今日你们以哪只手伤了颜舜，便留下那只手，而后你们自可离去。”折颜手中缓缓展开一把折扇，扇面上只简单地描了几条细细舒展的桃枝，另题了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落款处是颜舜的名字。

三重天一时间静到了极致。

不知过了多久，折颜上神和气地笑了笑：“看来，只好由本上神亲自动手了。”

立在自家老爹身旁的白真隔着影影绰绰数道身影望向折颜。

他从小便认识折颜，这是一个素来不爱打架爱八卦的神，他长到如今这个年岁，同折颜大大小小不晓得吵过多少回架，置过多少回气，折颜每每像是极生气的样子，又往往能极轻易地被他化解开去，白真此前从未见过折颜的兵器，也未曾见过他与谁动手。

原来折颜真正动了怒，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