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族十九万年不曾起过战事,看来你们觉得,这个安生日子过着不甚称心。”萧萧长风中,白衣青年自天际处缓缓踏步而来,一只手抬起,散发着磅礴气势的轩辕剑转瞬落入掌中。
墨渊握了轩辕,剑尖直指一众魔君,简简单单一个字:“请。”
魔君们的脸霎时血色全无。
先时东华帝君现身,魔君们便觉势头不对,帝君避世数万年,他们六个当中不乏打出生起便未见识过帝君风采之辈。踏着累累枯骨庇佑苍生的天地共主,于几位魔君而言,不过是典籍中常出现的一个英雄形象。但,就在青丘女君白凤九的藏剑之礼上,前去讨便宜的玄之魔君不幸遭遇帝君,交手后于一招内被剥下兵器,随即苍何一剑问喉,这却不是个传说,而是两百年前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桩往事于当事者聂初寅而言,以铭心刻骨四字形容毫不过分。脸白得最为过分的玄之魔君在惊悸之下,蓦地想起一桩事情。前些日子碧海苍灵旁边的华泽中,东华帝君调伏妙义慧明镜的阵仗着实不小,既是对付三浊毒息,少不得要将修为生生耗去大半。思及此,聂初寅心下顿时放松不少,但他心中的侥幸方才露出一个头,打天上出现的墨渊上神便生生将它扼杀了。
东华帝君,墨渊上神,今日再跳出个西天佛陀也是未可知的。不过是上天拿一个与神族不相干的妖族女子,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目前这个情形,且不提能否将颜舜君带回去,他们自个儿能不能回去都成了问题。方才墨渊上神的意思,究竟是请他们自己滚呢,还是请他们挨个出来单挑呢?
墨渊背后,帝君扶着的颜舜胸膛急剧地起伏几下,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帝君不禁皱眉。此前颜舜的表现始终十分鲜活,他的仙力亏损,又要照顾凤九,因此未对她多加留意,今日细细瞧来,她分明是借了桃花仙的一副躯壳,强行将自己残缺不全的魂魄融在其中。
难怪她眉间忽地生出了一朵桃花印记。帝君淡淡凝视着颜舜苍白的面容,她的情况实在不好,但他并不为她的性命担忧。十九万年前的大战前后,他只做了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借了圣物结魄灯,亲手制出差不多的两盏来。神族与魔族骤然开战之时,他正在四极天柱处修补天阙,墨渊与少绾反目背后的云诡波谲,他不甚清楚,也来不及了解,但少绾和颜舜的羽化,他却不见得束手无策。十九万年间,两盏结魄灯始终存放在太晨宫内,其中的一盏收集了少绾的大半气泽,另一盏则敛着颜舜此时缺少的一魂一魄。
少绾与颜舜辞世后,帝君不动声色地将四海八荒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少绾的气泽已集得多半,唯缺最后一魂,而颜舜始终只得一魂一魄。帝君也曾一度疑惑,即便墨渊诛杀二人所用之物乃盘古遗下的玄铁弓箭,但少绾的魂魄既然能够寻回,颜舜应当不至于消失得这般彻底才对。
帝君不着痕迹地往墨渊处瞧了一眼,颜舜之事,他暂时不欲他人知晓,可要瞒过墨渊,着实不易。
帝君正思忖着,怀中颜舜忽然虚弱地开口唤了一声:“是折颜么?”
帝君定了定神,伸手将她扶起一些,没有答话。
颜舜疲惫地一笑:“折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不待他回答,她促急地喘了几声,嗓音略微嘶哑地续道:“其实,其实羽化那日,我还有一丝魂魄残余,无意识地飘荡去了十里桃林,附在你屋前的一株桃树上。”帝君面上浮出些了然之色,无怪乎自己遍寻不获,原是留在了折颜那里。
“也算不得无意识,我记得,当时我还迷迷糊糊地想过,要不要去东华那里,因为东华他,他比较聪明么,也许会有法子让我活过来。”
帝君微微赞许地点了点头。
颜舜的呼吸凌乱,眼角忽而沁出点点泪光:“可是,可是我不能去别的地方啊,折颜,我死的时候,你那样难过。”
帝君默然,此前他是见过颜舜的眼泪的,他同她认识已很多年,最初之时,她在他面前安静,规矩,不惹麻烦,偶尔也会流露出韶龄少女应有的活泼,却从不刻意与他亲近。颜舜从未试图改变他的冷淡,他便是由此对她生出了微末的好感。
倚在东华臂间的颜舜似乎已经累极,喘了片刻后,方有了些说话的力气:“折颜……方才,方才我说到哪里了?”
帝君提点道:“你说东华他比较聪明。”
颜舜咳了几声,点头道:“是了……东华他很聪明,必然不会放任少绾羽化,所以,我跟着你回了十里桃林,附在屋前的一株桃树上,我以为,我可以日日守着你的,可是,可是……”
“折颜,我或许不应该随你回去的。”
颜舜的眼浅浅闭着,有薄薄的一层泪凝在长而卷的睫毛上:“折颜,你最痛苦的时光里,我在的,明明是在的,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那时我便想,若能让你从中超脱,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不远处墨渊收了轩辕,打算上前探察颜舜的伤势,帝君神色淡淡地止住她:“让她说完。”。
“可能是天意罢?后来,后来你有了叫白真的小狐狸,有他陪着你的时候,你总是很开心的。”颜舜唇角漫开一丝极苦的笑意,睫上悬着的泪珠愈发饱满,“再后来,你似乎不大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了,这些都是我此前想见到的,但果真发生了的时候,我竟然还是,还是会难过,实在是可笑,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