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拾叁

太晨宫仙气最盛的帝君寝殿内，昏迷多时的凤九眼皮微动了动，悄然张开一条缝隙。

这回该不是在什么无相境里了罢？心有余悸的凤九借着眼皮撑开的缝儿，小心打量着四周。

入目处一陈一设颇为眼熟，是帝君素日喜好的风格。据颜舜说，她在星光结界里昏睡过去后，她姑姑姑父，墨渊上神，连同小燕一起破了结界，及时将他们救了出来，此时自己身处太晨宫，理所当然。凤九继续缓缓挪动目光，落到榻前一人身上。

那人抬起头，凤九假寐的眼眸瞬间张开，抬起手指，颤着声儿道：“茶……茶？”

榻前这个水葱似的小仙娥，样子比初见时显得沉稳一些，但这个讨喜的模样，这个服侍自己的熟练动作，的确是阿兰若身边的侍女茶茶无疑。

凤九欲哭无泪地在被子下握紧了一根簪子，睁眼见到的不是帝君不是滚滚也不是颜舜，竟是阿兰若之梦里将自己照料得颇好的茶茶，看来自己还是没能出了那无相境，或许颜舜相救也不过是一个梦境，眼前讨喜的茶茶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变回提着刀的姬蘅公主，自己还是多加小心罢。

“凤，凤九殿下？”茶茶见凤九一副惊疑的蜃气，试探着唤了她一声，一旁的帝君摆了摆手，茶茶迟疑地点了点头，手脚利落地将榻边小案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拾掇完毕后，忧心忡忡地瞧了凤九一回，随即小心地退了出去。

凤九昏睡期间，一向是由帝君看顾着的，白滚滚则全权托付了给寄人篱下必须低头的颜舜，但帝君毕竟不能时时刻刻地守在凤九跟前，略略思考过后，帝君打算为凤九寻一位可靠的近侍。

虽然小白身边跟了个叫迷谷的管事，太晨宫又有一向以稳重可靠著称的重霖内外打点，但近身服侍这样的事情，女子终究会方便一些。帝君想起，梵音谷阿兰若之梦里，自己曾扮作前神官长息泽，与顶了阿兰若身份的小白在公主府过了一段很是悠闲的日子，那时小白身边常跟着一个叫茶茶的侍女，似乎很合她的意。

于是很合凤九意的茶茶便在某日被提上九重天，做了太晨宫帝后白凤九的贴身侍女。

太晨宫近日颇为清静，尽管那位自青丘嫁过来、传说被妖尊打伤以致昏迷的小帝后终于可喜可贺地醒了过来，但太晨宫内上上下下几百人却连这位帝后的一根头发丝也未瞧见，缘因帝君他老人家自进殿又顺手合上了大门后，便未曾踏出寝殿一步，这便让众人不大敢上前打扰，后来连唯一能出入内殿的茶茶也退了出来，众人便愈发地不敢上前打扰了。

颜舜赶往三重天不久，众人不敢擅自打扰的帝君寝殿内闯进了一红一绿两道身影，绿的是惯穿碧色衫子的天孙殿下团子，红的则是帝君家的小小狐狸白滚滚。

白浅素爱着一身青衫，团子黏他娘亲，衣着上亦多随白浅，尤其爱穿碧色的衣裳，而东华将白滚滚交给颜舜后，颜舜以为孩童着暖色显得喜气，便特地为白滚滚赶制了许多件大红的衣裳，今日白滚滚穿的正是其中一件。碧莹莹红灿灿两道身影风风火火闯进门，蹭蹭蹭扑进内殿，床前的帝君和床上的凤九俱是一怔。

白滚滚见他娘亲醒了过来，便要爬上榻去，而他的身后，一边慈爱地推着侄子上榻、一边惊喜地瞧着他的凤九姐姐、一边又有很要紧的事情要找帝君商量的天孙殿下显得十分纠结，纠结半晌后，天孙殿下下定决心地对帝君道：“东华爷爷，魔族的人上天来了，折颜叔父下去后，很久都没有回来，颜舜侄媳下去后，也很久都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打起来了啊？”

帝君伸手理了理凤九鬓边的一缕乱发：“可能是。”

团子顿时慌了神：“啊，魔族好像来了很多人，折颜叔父他们是不是很危险啊？”

帝君伸手摸了摸几日未见的白滚滚的小脸：“有一点。”

团子连忙爬上榻，拦在帝君和凤九母子中间，急切道：“东华爷爷，凤九姐姐现在也醒了，你就下去帮一帮他们好不好？”

帝君错开挡路的团子，伸手端过旁边一碗药汤，握着汤匙搅了搅：“为什么？”

“我听三爷爷说，东华爷爷你最会打架了……”见帝君似乎无意帮忙，失意的团子垂头丧气地预备爬下榻去找他墨渊伯伯，眼前忽有紫色衣角飘过，最会打架的帝君已然站起身来：“那好吧。”

团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但他东华爷爷已经抬脚往外走了，没注意到他这个简短的问句。

看帝君身影转出了内殿，凤九赶紧问团子：“颜舜她出了什么事吗……啊！”

已经转出内殿的帝君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此时正以一种敏锐的目光瞧着凤九。

心虚不已的凤九立即坐正，以拳掩口，低低咳了几声，本想借着咳嗽拖一拖时间，好想法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未料吸进了凉气，起初是假咳，后来便生生呛成了真咳，且咳得一发不可收拾，原本预备往外走的帝君听见她咳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原来的位置，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淡然地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团子道：“再等等。”

团子在他东华爷爷这里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便哭丧着脸问道：“那会不会去得太晚了啊？”

“也许吧。”帝君颔首，见团子一脸悲伤，帝君觉得自己应当再说些什么，思忖半晌，安抚地摸了摸团子的头：“他们死不了。”

团子小嘴瘪了瘪，眼睛里立刻包了两包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