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捌

凤九定定地瞧着面前横的这把剑。

她不是很能反应过来，方才还在屏风内同紫衣美人宽衣解带你侬我侬的姬蘅公主，怎地转眼就手持利剑，直直跃过大半个房间朝自己刺了过来。眼前寒光迫近，凤九本能地想往后退，但她方才便是倚墙坐着，根本无从退避。

剑光迫近，姬蘅眸中恨意清晰可见，凤九有些恍然，难道说这里，大约可能原本不是自己的梦境么？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即便自己可能是着了谁的道才落进这处奇怪的地方，也决不能坐以待毙，死在行动诡秘的姬蘅手上。凤九于电光火石间打定了主意，便欲捏诀召出**剑，但行云流水的一篇口诀诵出，手中却连半根鸡毛都未召唤出来。

居然，居然禁了术法？凤九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自己头上的那颗灾星并未隐去，今日就要将小命送在这里，不晓得帝君他一个人能不能带好孩子呢？还没来得及给滚滚起个学名，虽然白滚滚听着不错，但是日后，他是要承袭自己和帝君的君位的，若不更名，可就要被尊为滚滚帝君了，听上去不大有威慑力。再者……冷刃已近咽喉，凤九睁大了眼，自己回来后还未曾同爷爷奶奶阿爹阿娘姑姑姑父小叔小叔父打声招呼，难道就要莫名其妙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被莫名其妙出现的姬蘅杀了……

吗。剑尖几乎抵在了凤九喉前，却无法再进半寸。

“本君本来不屑与你动手。”挡在凤九与姬蘅中间、单手握住剑刃的紫衣美人仍是一副悠悠的口吻，瞧着姬蘅的眼中含了些愠怒之色，话音方落，掌心忽地蓄力，将姬蘅手中长剑清脆折断，另一只手将歪坐在地上的凤九拉起来，回头瞄了一眼：“可有受伤？”

凤九喘了口气，道：“多谢姑娘，我没事。”

紫衣美人略点了点头，随手将半截断剑抛出窗外，转向姬蘅道：“你或许以为，来的既不是东华，便无损于你的计划，但这恰恰是你的大不幸。”说着自袖中掏出块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掌中的一点血迹，臂间不知何时多出一根寒光泠泠的五彩绫罗。

“东华若在此，他至少不会杀你。”

姬蘅面带惧色地退了两步，手中断剑铛一声落地：“你究竟是何人，竟然，竟然能在我设的无相境里行动自如？”

“年纪轻轻的，记性可真是不好，方才本君不是说过，无相境乃本君所创，你说本君该是何人？”紫衣美人偏头一笑。

姬蘅的面色刹那间惨白一片。她悄悄修习这门法术，自然晓得创造无相境的究竟何许人也。在她偶然得到的无名古籍里，记载有法术的由来，颜舜此名，于她而言并不陌生。魔族史书上有记载，颜舜乃妖族始君，自幼由魔尊少绾抚养长大，更得多位尊神指点，修为颇为高深，曾独身闯入鬼族大明紫宫，凭借一根溯光绫，几乎将鬼族王室屠戮殆尽。

但，颜舜君分明已与魔尊少绾一同寂灭，无相境自此无人看顾，又怎会在此现身？

“你……”姬蘅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着颤，“你是妖君颜舜……”

紫衣美人点头称赞了一句：“你读书很细致。”

姬蘅原本惨白的脸霎时又白了几分，妖君颜舜同东华帝君曾是同窗旧识，今日显然是来救凤九脱困的。妖族无道，生性残忍，自己犯在她的手上，下场不难想见。

颜舜往前一步，早已花容失色的姬蘅惊慌失措，连连摇头，惊惧的眼泪扑簌滑落，樱唇微启，出来的却是凤九的声音。

“姑娘且慢！”

颜舜疑惑地回过头，方才一直观察她与姬蘅交谈的凤九低咳了一声，劝道：“虽然姬蘅对我起了杀心，但她毕竟没有得手，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将她……”说着，颇为小心地抬眸瞧了颜舜一回，眼前的紫衣美人虽然搭救了自己，但她并不记得自己和帝君的故交之中有一位这么厉害的美人，此前她倒是认识一位妖族美女，便是差点让白滚滚在一个瞌睡间没爹又没娘的妖尊缈落。

“也是。”颜舜颔首，“其实她只是打算将你的魂魄囚禁于此，她再出去顶着你的壳子陪东华过日子罢了，倒也算不得做了多大的孽。”

凤九默了一会儿：“如此，那还是劳烦姑娘你将她……”

凤九实在不明白，姬蘅与帝君的交集不过尔尔，何以对帝君如此执着，为何就不能看开一些，将目光稍稍从帝君身上移开，瞧一瞧用情专一且执着的小燕呢？

姬蘅此时已惊惧到了极点，见到颜舜分身同凤九说话，便哆哆嗦嗦地念了咒语，径直从二人跟前逃了，察觉到动静的颜舜回过头，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阻拦。

凤九又默了一会儿，探着问颜舜道：“你是我阿爹阿娘的朋友么？”

“哦，我是你爷爷的……”颜舜说了半句，感觉有些不对，便改口道：“你家帝君的一个老朋友。”

帝君的朋友，凤九仔细回想着，自己曾经将上古史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记载帝君事迹的部分，更是倒背如流，但上面并未曾提及帝君有位名唤颜舜的故交啊。凤九看了看颜舜，何况还是这么漂亮且厉害的一位故交。

颜舜见凤九苦苦思索，耐心解释道：“听说你上古史修得很好，那你应该晓得，东华曾在父神设的水沼泽里进学，我们便是那时认识的。”说着停了一停，“你是神族，神族的上古史自然侧重神族尊者，凡是史官认为没有必要让后世晓得的人或事，都是不会出现的。”

凤九头一回听说，自己背得那么辛苦的上古史居然是个删减版的，而且还可能漏了十分关键的部分，顿时对历任神族史官产生了由衷的鄙视之意。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出去罢。”颜舜将绫带一端绑在凤九手上，“这是那魔族女子开启的无相境，既放跑了她，出去便有些麻烦，你千万抓紧了，不要松手。”

凤九张了张口：“颜舜君……”

颜舜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既是东华的帝后，直呼我的名字也无妨。”

凤九点头，手指绞了绞自己的衣袖，咬唇纠结了片刻，向颜舜道：“今日之事，多谢颜舜你相救，只是……可否不要告知帝君？”

颜舜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东华有你相伴，实在是他的福气。”

二人出无相境的途中，颜舜不由感慨，凤九诚然心善，若东华知晓此事，依他的性格，即便这个魔族女子是孟昊唯一的后人，这孟昊家的香火怕也要就此断绝了。管她爹是不是曾经拼死保护过他，管他是不是对她爹许了什么重诺。这重诺起到的唯一作用大约只是，东华他会吩咐下去将她好生埋了。

“不过，即使帝君知道，大约也难同一弱女子计较罢。”凤九双手抓着溯光绫，在颜舜身后若有所思道。

“东华他不同女子计较？”颜舜惊讶地回头，“东华想打架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是不是女子。”想了想，补充道：“全四海八荒他唯一不会计较的，大约只有你和滚滚了。要知道身为一个女人，我曾经被他打得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愧疚来着。”

“帝君打你？为何？”

“哦，武学课期末考试，一对一单挑，谁打输了谁抄一百遍金刚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