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星光结界里,被帝君轻柔地揽着,苍何剑化作数道巍峨剑影,将翻涌不已的妖息拦得远远的,而那红衣妖尊缈落,经她与帝君接连两剑,本相溃灭,溘然化作劫灰。
凤九还依稀记得,自己将睡之际,帝君抬手聚起一团银芒,而后便有佛铃徐徐飘落,恍若一场永无终时的落雪。
但她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颇为熟悉的墨蓝色床帐,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悬在床头,不远处一个铜兽香炉里正升起袅袅轻言,鼻翼处隐约有熟悉的白檀香徘徊,分明昭示着她正身处帝君的寝居之内。
帝君带着自己脱险了吗?凤九有些吃力地起身,将帷帐撩开一些,但见殿内一派寂静,似乎无人。
不对,凤九的狐狸耳朵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床外,果然瞧见一道袅娜身影背对自己立于窗前,一袭鲜红的嫁衣,头戴凤冠,显是位新嫁娘。
这位新嫁娘似对凤九的目光有所感应,翩然转过身来,环佩叮当,巧笑倩兮,分明是已被帝君送回赤之魔族的姬蘅公主。
“凤九殿下安好。”姬蘅弯起眉眼,浅浅一笑。
凤九呆住,姬蘅缓缓上前几步,笑意更甚:“殿下专程赶来太晨宫,是来参加奴与老师的婚宴吗?”
凤九愣了一下,姬蘅的老师,据自己了解,被姬蘅称作老师的只有一位,便是自己的夫君东华帝君。
凤九勉强定了定心神,眼前的姬蘅公主确是一副新娘打扮无疑,但她同帝君结亲,委实是篇笑话。姬蘅此生若想再与太晨宫攀上关系,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嫁给她的儿子白滚滚。
但是她和帝君会收下这个儿媳吗?诚然她身为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的一代女君,必然不会记恨姬蘅什么,但是一想到姬蘅低眉顺眼地伏在自己腿上,唤自己作婆婆的情景,凤九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哆嗦。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片刻后,凤九无言地放下帷帐复躺回去。罢了罢了,真是个荒唐的梦,未若早早入定,换个梦做一做吧。
姬蘅似未料到凤九如此反应,如花笑靥瞬间僵硬,眼中晃过明晃晃的恨意。
躺下去的凤九却没了困意,在榻上来回翻了几次,深感自己四肢僵硬,脖颈处硬生生地疼着,委实难以入眠。
也不晓得这是个什么质地的枕头,凤九暗忖。
被这个不晓得什么质地的枕头很硌了一会儿后,凤九索性坐起身来,无意间瞧了瞧外头,惊觉自己所处之地景象大改,分明已不是先前的太晨宫寝殿。
凤九咬着手指,鬼使神差地掀了被子下榻,趿着鞋子四处溜达起来。
这房间的装饰……嗯,俗气得相当直白。凤九四下环视着,屋内陈设大多是合欢花纹样,梁上悬着一水的桃色薄纱,柔柔飘动着,仿佛一团团色彩秾丽的雾气。
房间中央陈着一个撒了各色花瓣的温泉池,再后是一架绣了并蒂莲的绢素屏风,按照寻常设计,屏风过后,应该还摆着一张供人缠绵用的春榻。
咳,凤九摆了摆手,有些脸红地打断了自己的遐想。
今夜的梦做得当真奇诡,先是梦见姬蘅公主,再是这间氛围暧昧的居室,自己究竟因何梦见这些呢?凤九蹙着眉深深疑惑,随即想起,自己此前在梵音谷中误入阿兰若之梦,也曾有一段不甚清明的际遇,但这个际遇,却实打实地令自己彻底拿下了帝君,虽然后来经历了不小的波折,但如今能够一家团聚,些微磨难便也不值一提了。
想到帝君,凤九心头泛起点点暖意。他会晓得自己为他生下了滚滚吗?滚滚很争气地长齐了父母的优点,帝君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罢?凤九低下头,抿着唇笑了笑。
屏风内忽然传出柔媚女声。
“与老师长相厮守,是奴此生最大的心愿。”
突然的声响令凤九下意识捂住了心口,随即微微紧张地往里走了几步,屏风里的这个声音,听着很像是方才梦见过的姬蘅公主?
走到近处,凤九已能隔着半透的屏风窥得一二情形,只见一衣衫半褪的女子此时正从背后抱住紫衣银发的青年,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缓缓上移,轻解青年的衣衫,一室的旖旎氤氲开来。
耳听女子笑语呢喃,凤九禁不住抬起手,默默在屏风上戳了个洞。
凤九将脸凑近,啊,里头面若桃花,呵气如兰的美人果然是姬蘅,那同她一起的,是……此时姬蘅垂着头,正欲吻上青年肩头,那被她自身后环住的银发青年忽地侧过脸来——
“啊。”
凤九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提起步子连连后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凤九背靠着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面抚着心口,一面缓缓坐了下来。
今夜的梦,做得有些过分了。先是梦见姬蘅公主身披嫁衣,声称说要嫁给帝君,紧接着,竟又梦见姬蘅她要同一个紫衣银发看似帝君实则不然的美人浴后缠绵,虽然有萌少被自己逼作一个断袖的例子在先,但也不能说明姬蘅她会因帝君对她无意而从此投向女子。
委实是个有损仙格的梦。凤九咬着下唇,深刻地自我反省了一回,自己对姬蘅,虽不曾有过怨言,但心里大约是有些抵触的,今日做出这样的梦来,可见自己心魔已深。
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大气且没担当的人,凤九痛心疾首,作为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的青丘女君,又嫁给了身为天地共主的帝君,自己怎能这样不大气和没担当呢?
屏风内的姬蘅听闻凤九惊呼,身体的动作稍稍停了停,伏在青年赤裸的肩头,面上浮起一丝阴冷笑意。
“怎地不继续脱了?”背对着她的紫衣青年悠悠开口,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姬蘅大骇,立时松了手翻身下榻,厉声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紫衣青年语中带笑,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妙目里含了些许戏谑,“姑娘既不知本君是何人,怎地就贴上来脱了本君的衣裳?”
姬蘅胡乱将衣衫拉了拉,勉强遮住光裸在外的大片肌肤,足下颤抖地向后退了退,再退了退。
“孟昊算得一位英雄人物,他唯一的女儿却是这个模样。”紫衣女子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目光淡淡落在颇为惊慌的姬蘅面上,“你对凤九施下引魂术,将她的魂魄诱到无相境中来,想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永生困于此处。”
同帝君一般打扮的紫衣美人不紧不慢地将先前被姬蘅解开的袍带一一系上,缓缓步向姬蘅:“此乃禁术,知之者甚少,你能练成这般,想必资质是不错,只可惜,”美人似笑非笑地盯住抖衣瑟瑟的姬蘅,“本君不喜欢滥用本君所创法术之人。”
姬蘅美目霎时睁得极大,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不慎撞倒了屏风,眼见退无可退,姬蘅身子软了大半,颤抖着趴伏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