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醒来已是晌午时分,比她预计的晚了一些。
先时见到东华,她惊觉他气色大不如前,紧接着又在凤九脉间探出了遗留的三浊毒息,便知情况不好。东华对付完缈落之后,仙力大损,此时若有人对这两口子暗中下手,他未必能有所察觉,修为尚浅的凤九更不消说。自己虽有心相助,却也不好日日守在别人夫妻跟前,何况以东华的性格,是断断不会要她出手帮忙的。
话虽如此,颜舜却也留了个心眼,借着为凤九把脉之机,将自己的神识分出一部分,安置在了凤九体内。
果不其然,东华这颗大树最易招风,二人回到太晨宫不过三四日的光景,便有人钻了空子,对他的帝后暗暗地下了手。神识感应,颜舜有些惊讶地发觉,来人使的竟是自己早前所创的一个术法。
当年水沼泽里,颜舜入学晚了些,不巧赶上年终大考,题目只一道,众学子自创一种术法,无甚限制,只需在监考的几个夫子面前做一回展示,再讲一讲术法的用意。
颜舜彼时正和折颜闹别扭,第二日参考时便颇有杀气,然而一身月白衫子的折颜入场时,只淡淡往她这边瞧了一眼,而后拣了个颇远的位置坐下,再也没有看她。
折颜这个犹如被东华和墨渊同时附体的举动,让颜舜很吃惊,很意外,也很愤怒。待到开考时,愤怒的颜舜脑中思绪如暴风雪,坐在她旁边、一向将考试当休闲的东华正要离座展示,颜舜已先一步举手,抢到了展示的签子。
按着颜舜的设想,待她第一个交了卷,拿了分,一定要潇洒而不失沉稳,风流中带着内敛,目不斜视地打折颜东华墨渊等人跟前走过去。
颜舜展示完无相境,耳听夫子一句“你这术法想得不错……”,简直就要喜悦地笑出声来,但她唇角刚刚弯起一点,夫子接着说道:“……就是恶毒了些”。
颜舜的面色霎时僵硬得像块石头,主考的夫子首先对她学业上的进步予以了相当的肯定,随即宣布她今后的选课增加两门,理算和佛理,正是难死天下英雄好汉的两门奇课。
那日颜舜是被及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折颜堪堪接住扛走的,回去的路上,折颜还柔声劝她:“没什么可担忧的,左右有我陪着你。”
后来颜舜回过神来,却也不得不承认,她顶着一头雾雨雷电创出来的术法委实有些缺德,夫子们给她安排这两门静心的课,委实也在情理之中。
但传闻中最是修身养性的两门课也没能静了她的心,倒让她与折颜在课上见得更频繁了,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歪在折颜身上睡觉的习惯,而折颜亦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只手小心地护着颜舜的头,以防她睡熟了直直栽下去,另一只手则奋笔疾书,在短时间内练就了单手抄完两个人笔记的好本领。
颜舜彼时斜倚在东华寝殿外头的一颗无忧树上回忆往事,待她终于叹息着回过神时,姬蘅公主已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向东华帝后下手的壮举,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颜舜感觉十分丢脸,遂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凤九护住。
颜舜是在太晨宫某处小花园里阖眼进入无相境的,醒来时,日光透过白檀枝搭的凉亭,被细细地绞碎了,斑驳地落在脸上,正是合人意的温度。
东华这个侍弄花花草草的爱好倒是万年不变。颜舜懒懒地在藤条编的秋千上动了动,忽觉身前一团软软糯糯的东西亦跟着动了动,低头一看,白滚滚正香甜地蜷在她怀里睡着。
她转了转视线,旁边一张石桌上摆了副棋,帝君正自己跟自己对弈,见她醒来,执着黑子的帝君并不抬头,淡淡道:“醒了。”
颜舜无言地瞧了他片刻,道:“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当守在凤九身边。”
东华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小白的名字。”
颜舜顿时郁闷地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在无相境中,她与凤九一度相谈甚欢,二人虽在年纪上差了几轮,却实实在在有着许多共同的爱好,譬如下厨,譬如歌舞,再譬如八卦。为瞒过东华,颜舜同凤九进行了周密的商议,譬如凤九醒来要装作不认识她没听说过她更不晓得什么无相境等等,但未曾想,今日出师未捷得如此彻底,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成功引起了东华的注意。
“小白是我的妻子,自有我一力照拂。”帝君似乎并未打算深究,缓缓落了一子,眸色幽深地望了望寝殿的方向,末了,转眸看向有些紧张的颜舜:“你能归来,我很高兴。”
正忙于思考对策的颜舜闻言一怔。记忆中的东华,一向是个泰山崩于眼前仍岿然不动的人,虽然长得不错,但一张脸上常年没什么表情,性格冷淡又十分毒舌。四海八荒里似乎没有造化出值得东华温柔对待之物,什么尘缘紫线姻缘红线皆不在他的牵绊之列。她从不曾料到,东华会以这样温和的语气同她说话。
颜舜动容间,帝君已然恢复了素日的冷淡神色:“折颜来找过你。”
颜舜打了个哈哈,摇头笑道:“你该不会想劝我去十里桃林罢?我还未休整好,就这么去同白止的儿子开战,赢面可不大。”
“他在太晨宫外候了有一日一夜了。”
颜舜不语,半晌,朝东华身后扬了扬下巴,岔开话题道:“你家小白已经醒了,不去看看么?”
东华淡淡地扫她一眼,不置可否,颜舜便笑:“不信吗?我们走兽的耳朵向来是很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