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伍

莲池四周有幸瞧见这一幕的仙者们哪还有心思推杯换盏，几乎都竖起了耳朵，握一杯热茶在手，借着袅袅热气作掩护，眼风不断往两处投递。

众人目光所在，一处站着相拥的折颜上神同神秘的素衣美人，另一处则是唇角带笑、手中以结实著称的寒石酒杯却莫名出现了数条裂纹的白真上神。

白浅侧目看了看自家四哥，不由轻嘶一声，若是眼神能凝成实物，折颜身上怕已扎了不下十万根银针罢？

斜前假山石处忽有细微响动，几瓣碎石簌簌剥落，一路滚到成玉脚边，成玉不由斜了一眼，只见不时何时自何处钻出来的司命手持一本厚实簿子并一杆常用的狼毫，正伏在假山背后奋笔疾书，不时抬头四处观望，面上一派振奋之色。

尽管不远处的白真目光如刀，折颜仍不肯轻易松了手去，颜舜挣扎未果，索性心一横，捏了个诀将他定住，随即自他怀中迤迤然脱出身去，理了理她惯用作武器的绫带，走开几步，似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以口型无声道：“你乖一点”。

折颜挣扎着伸出手，像要捉住什么似的，然而颜舜已行得远了，朗风拂过，牵起素白衣袂，凉凉地擦过他的视线。

颜舜停在墨渊近处，眸色酷寒如冬。

经年已逝，眼前的白衣青年依旧丰神俊逸。在她的记忆中，墨渊永远是站在高处的那一个，他有着尊贵的出身，崇高的地位，以及令人称羡的天资，甚至后来，他还拥有了少绾的倾心爱恋。在水沼泽度过的年月里，墨渊如兄长般照拂她，她亦报以敬重与信任，那时他们瞧着彼此的目光从未有过锋芒与冷凝，像今日这般冷脸对着，颜舜略略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头一次。

颜舜有些恍神，目光拂过墨渊平静无波的面容，心中低笑一声，这个时候想起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大概死过一回后，忆起前尘往事，总容易心生感慨罢。

沉默一隙，颜舜抬眸直直望进墨渊眼中：“当年少绾受你一箭，羽化在即时，我看见你望着她的眼神，实在冷得可怕。”

“随后我也死了。”颜舜笑了笑，“可到死，我都不敢相信，放出那只箭的，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的，会是你。”

“你还记得那一日么？墨渊，那本该是你和少绾成亲的日子，魔族与天族首度联姻，两族商议数月方才拟定的大喜之日，因你，成了少绾的忌日。”

墨渊缓缓叹一口气：“颜舜。”

颜舜眼中似浮了座冰山，目光所及之处，令人寒意顿生，她恍若未闻地抚着垂在臂间的溯光绫，神色仍然平静，“少绾或许从未恨你，可我恨。”

墨渊眸色微颤，面前的颜舜笑意轻浅，仿佛只是同他闲话家常一般，语调却含了些不容违逆的凌厉：“听闻你日前将三毒浊息封入昆仑虚内，想必仙力耗损不少，我便给你时间调息。三个月后，章尾山下，你我在少绾的墓前做个了断。”

言罢，素衣美人抬手解了折颜身上的禁制，随即转身往九重天外去，不再停留。

泠泠长风过，颜舜衣袍飘逸，步履间有桃花纷扬而出。

“你若不来，我自有办法让你应战。”

墨渊望着颜舜的背影。或许是自小跟着少绾的缘故，颜舜的性子与少绾明明不同，举止间却总能觅得几分少绾的影子。今日她同自己说的这番话，寒意凛冽，其实很不像她。

又或许，在少绾灰飞的一刹间，许多事情便已注定不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