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不利的环境或事物而逃离,叫逃跑。
动物受到惊吓后,会逃跑。
越长大越谨慎小心,这似乎是人类的共性。我小时候胆子不大,很多事踌躇着磨半天,也不敢迈出一步,那本就不宽裕的胆量,等到现在这个年纪,愈发没有存在感了。
很多时候,我会羡慕回忆里,那个一意孤行的自己。
满腔孤勇地去往他身边,偏执己见地停留了许多年。
好像也没有多热烈的情感,或许说,真的只是执念罢。
柔软的掌心覆盖在发顶,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那柔和的温度,仿佛小猫肉爪一样治愈人心。
我直愣愣地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候我已经狼狈地蹲了下来,就像动物遇到惊吓时条件反射般。
严决微肉感的指头,戳了戳我头顶的发旋。
即使蹲下,也没比我高多少的男孩,被鸦青软发稍微挡住的,是澄澈如枝头栀子花,或者夏日晴空的眼瞳。
“他走了。”
似乎有些难为情,拧着的眉头却忍不住透露出关心情绪来,严决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担忧而小心。
“没事了。”
…从像逃兵般逃到这里开始,和严决的相处过程中,我从未对过去有只言片语的提起。
如今他站在这里,站在狼狈不堪的我面前,脸上没有诧异与不解,眼神不带半分审视,好像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般,在平静地安抚我。
这瞬间我大人的怯懦无处遁形。
我想起某段时日久远的,好似沙砾中的碎金般,沉淀在脑海里的回忆。
门前的道路坑坑洼洼,我在自行车上摇摇晃晃,一脸菜色地努力前行。
那个铁面无私的人,在远处站得笔直,偶尔会紧张地瞥一眼大路上的车流。
[我不练了]
跌倒后摔破了膝盖,我气得丢下自行车,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一头栽进他怀里。
[爸爸,我不想练了。]
他的肩膀是宽广的,我既够不着,两只手也抱不住的宽广。
轻轻的叹息带着无奈,那个人爽朗地笑一声,拎起我放到臂弯里。
[那就不练了,怎么样,我的乖女儿摔疼没?]
我不回答,装鸵鸟似的埋着头,被一路抱着回到了家里。
与平常人家一样,家中的饭菜香飘了老远,厨房里乒乒乓乓的碗筷声从窗户散开。
[回来啦。]
在围裙上擦干水珠,笑得温柔的人走了过来。我本能般探出身去,被那人抱在怀里。
柔软的指尖还带着湿意,在脸上捏过后,会留下好闻的葱花香。
头上的软发被揉过后,大概比平时更乱了。我全世界最温柔的母亲,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耳垂。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最喜欢的烧鱼都凉了。]
加了青椒和胡萝卜的烧鱼,味道酸甜可口。初秋的风带着凉意,阳台上最后一朵黄花凋落,父亲关上了窗。
[我不想学自行车了。]
被轻声哄着吃完饭,尚还闹着孩童脾气的我闷闷不乐地说,
[好疼啊…可以放弃吗?]
跌倒后蹭破了皮,棕色裤脚没能盖住膝盖,可以看到粉色的皮肉。
母亲俯下身吹了口气。如海藻般长发垂下,露出她苍白优美的脖颈,我被母亲抱在怀里,落到脖子上的发丝有一点惹痒。
[如果觉得吃力,放弃也没关系哦。]
温和柔软的语气,和吹在伤口处的风一样,仿佛能带走我的所有不适。
无论是心理还是身理的疼痛,被父母顺毛后,仿佛都变得无足轻重。
[你还有很多选择,所以放弃也没关系哦。]
秋天的枫叶如火,被风卷着一吹,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
那时我尚还年幼,不注意路边的枫树哪天落光了叶子,也不知道生命般重要的人,也终有被夺走的一天,
我时常后悔,没能多记住她们一点。
会包容我过失的人,会记住我喜好的人,因我的平凡而感到幸福的人们,我时常后悔,没能多记住他们一些。
记忆深处的话响彻耳畔的刹那,心底琐碎而清晰的恶,在向世界披露前,仿佛都消散了些。
海上的琴声,秋日里呼啸的风。
我仰着脸,看着因我的沉默而觉得无措的严决。
“我没关系的。”
淡紫色藤花的影子,印在油木漆过的地板上,光线照过时,朦胧而带着冬日的惬意。
我跑出院子的门,急切的动作吓跑了草丛里觅食的野猫。傍晚的镇子冷清,一眼能看到路的尽头。
我路过好奇的行人,一直跑出了居民区,到街上的马路旁。
路灯已经亮起,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车路过。
冬日挂着太阳,空气也是冷的。大口大口吸入肺部的空气,如同灌入烈酒般,火急火燎地从喉咙烧至胸腔。
如果赶上了,那我应该会在路上见到他。
看来不能见面是上天安排。
我转过身,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装,一边迈开回家的脚步。
刚刚走的急,腰间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开。
我胡乱抹了把脸,解开围裙拎在手上。
迎面走来了菜市场的大妈,她背着手,笑眯眯地问了句,
“钟姑娘,走这么急是做什么去啊?”
双颊有些发热,我局促地挠了挠围裙,才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刚刚在找人。”
刘大妈老神在在地点点头,眯起眼睛看向我身后的街景。
“我说小钟啊,我今天出门忘带老花镜了,你帮我看看,你身后的那个人是不是隔壁的小张?”
听到刘大妈的话,我一边转过身,一边听见她说,
“他刚刚好像看了你很久。”
车驶过的声音淹没了话尾,轰鸣过后,我没听清刘大妈说了什么。
裙摆轻巧地划过空气,我看向大妈口中的方向。
他站在街边的便利店前,薄唇衔着一支香烟,缭绕的烟雾在路灯下是模糊的白,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隔着茫茫夜色,像隔着永远跨不过的沟壑,与我那眉目寡淡的前夫对视着。
刘大妈走到了我身边,“是小张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是。”